你住哪?
我住上步。
大凡是在广州呆过一段时间的回族,对“上步”这个地方都不会太陌生,和小北一样,这里聚居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回族,其中又以甘青宁新滇为主,也有少量来自诸如河南河北这些地方。
上步接纳了这些人,同时也被这些人改变着。
我是从2017年7月搬到上步住的,再住三个月就满两年了。今天,找好了新房子之后我终于搬离了这个“破地方”。
上步,一个让人又喜欢又嫌弃的地方,一个让人舍不得离开却又迫切想要逃离的地方。
如果要说一句心里的话,我们都该感谢上步。和其他数不清的城中村一样,在这个拥挤而又昂贵的一线城市,上步给了我们这些人一个暂时的停留之地,这里环境不怎么好,公交发达但地铁还没有通,最主要的是租金与物价都很亲民。毫无疑问,“便宜”就是最早广漂的回族前辈们选择这里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后来的回族后辈们就这样循着前人的足迹,大都选择这里作为驻扎广州的第一站。我认识的两个刚来广州不久的姑娘,在上步一栋村民自建楼上租了个小两室一厅,因为楼层高,通风采光都不错,而通风和采光恰是住在城中村的人最稀罕的资源。上次和几个朋友去她们那做客,房子虽小,但也打理的干净而温馨,桌子上摆着一束花,插在一个本该被扔掉的玻璃瓶子中。应了那句话,“房子是租来的,但生活不是。”
上步也就这样在一批又一批回族人的短暂停留中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在一个如常的下午,你会看到广场上三三两两戴着头巾的女人在遛娃,周边清真餐厅里人声鼎沸,听起来也都不外乎西北话和云南话,用一个不太恰当的说法,上步已经“清真泛化”了。
你能想象吗,就在这一个公交站的地界范围内,挤着二十多家清真餐厅。在这里,清真餐饮界的霸主兰州拉面反而成了边缘化的存在,只有两家,而且基本上是给汉族人吃的。颇受欢迎的是一家早餐包子店,和一家叫“宁夏同乡会”的西北馆子(店主就是我们隔壁村子的),以及一家叫“滇香园”的云南餐厅。还有一点很难得的是,这里的清真餐馆都是不卖酒的,端正而纯粹,绝对不会像当今绝大多数地方的清真餐厅那样堕落。
对中国人来说,食在广州,而对广州的回族来说,食在上步也不为过。这就是我一年多来能忍受通勤时间一个小时的原因,因为总能在疲惫一天之后回去吃一碗红烧牛肉米线,以及麻辣烫、家常面、汉堡等。
在人文地理课上老师和我们讲过一个概念叫“地方(place)”,区别于“空间(space)”,详细的概念区分我已记不清了,大意就是地方是人与空间互动后的产物,有了“人”的因素之后一个地方就不再是简单的空间概念了,而是有了文化和情感的寄托。
上步对我们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穆斯林亚社区”。
之所以说是亚社区,因为其实还不算非常成熟,但我喜欢“社区(Community)”这个称呼,因为社区没有物理界限,是一种情感上的认同,同时这个词也很有点正能量的味道。
最舍不得上步的,还是那个尚未得到官方授权的礼拜点,隐匿在一栋只有两层的破旧办公楼里,一楼还是仓库,在那里总是能看到拉货柜的长车进进出出。
一年前这个礼拜点还是在一站之遥的横滘,那也是一栋破旧的仓库,但那时候人多,如今总是时不时的听到人们聚在一起感慨,在横滘那段时间是这个礼拜点的巅峰时期了,那时候礼拜的人多,周五还能礼主麻,到了斋月更是热闹的很,就连大门口的保安也和我们打成一片,每天晚上分享着我们的开斋饭。后来因为某些不说你也懂的原因,礼拜点被迫搬走,门口的保安大叔也颇为无奈,因为这是上面的命令,他实在不知道这些只来礼个拜,还对他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连租一个房子的权利也要被这样强硬地剥夺,他不知道,我们也想不通。
到了这个礼拜点之后,人数变少了一些,因为广州这个城市就是这样,有人来也有人走,加上这两年经济下行,外贸难做,于是回老家去的人比往常更多,留下的大多是些老面孔。
礼拜点内厅,一整张地毯,两个小柜子,一个风扇和两台落地空调,简单而舒适。待在里面非常放松与惬意,和“者玛提”一起礼拜,听此起彼伏的诵经声,一切的疲惫都会减轻许多。这里有回族也有汉族穆斯林,有西北人也有云南人,有一抬手也有三抬手的,一起学习经注和圣训,没有争吵和辩论,只有学习和交流。
这个小小的礼拜点,颇有几分理想国的味道。后来又有人提议买了一张乒乓球桌放在外厅,于是一众人的体育热情又被带动了起来,每天礼完拜总有人要在那里打一会儿球,有本就技术不错的人,也有从零起步后来打的还可以的,总之因为这一张球桌,大家对这个礼拜点更有热情了。
来广东五年半了,亲眼见证了上步的变化,从一个又脏又乱的小城中村变成了一个不那么脏不那么乱的地方,破旧小店面一个一个变成了装修精致的奶茶店、西饼店、水果店和花店,路修宽了也干净了,地铁也将在今年底开通了,相对于交通的利好,更多人担心的是房租肯定又要涨,毕竟大家聚在这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房租便宜。
我要搬去小北了,但我还是会不定期回上步的,因为上步是个好地方。
我们不同于那些非穆斯林,我们很特殊也很碍眼,也正因如此,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一种责任,不论愿意不愿意这份责任都落在了我们肩上,先知(愿主福安之)嘱托我们“你们应当替我传达,哪怕是一节经文也罢。”从广义来理解,我们不一定真的要去给非穆斯林讲一节经文,我们坚守好自身,同时向身边的非穆传达出积极正面的穆斯林形象也是一种传达,从这一点来说,上步的穆斯林做到了,这也要归功于上步有那样一些事业有成的同时对信仰有一份担当的前辈们,他们孜孜不懈地努力着坚守着,才终于把上步这个穆斯林社区建设成今天的样子。
后面的我们,是不是也该接起这根接力棒呢?
撤离了上步,上步还是一切依旧,因为这里从来都是人来人往,很少有人能长久地逗留,上步也习惯了这种来来走走,那些墙上贴着的招租小广告就是最直观的说明。
不知道上步的回族还会在这里逗留多久,或许很多年之后,这里能形成一个更加稳固的回族社区,也或许一个突然的政令或经济危机,这些人便会迅速回撤到自己的老家去。
在广州呆的久了,就和每个地方都有了故事,前段时间差一点因为换工作去了其他城市,而且奇怪的是我当时竟没有一点儿犹豫,没想到最后还是留在了广州,我相信一切都是安拉的安排。
诸事妥当之后,还剩一个最大的心愿,期待那个远方的人能来广州,我想带她到处走走看看,这里有怀圣寺,有先贤寺,有中山大学,有繁花似锦的东风路天桥,有行人如织的北京路,有珠江新城的繁华和高冷,也有上步的破旧和亲近,只是唯独少了个她。
如果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是谁,就请替我转告她。
See ya,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