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新车的时候,后备箱的容积成为我们选择的首要指标,所以最终选中了一款后备箱容积超大的车子。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大的后备箱,我们的原因很简单:为了最大限度地装载父亲为我们准备的蔬菜、瓜果等土特产。
其实父亲年轻的时候,对种菜并不怎么上心,他的精力和心思主要放在水稻上。因为老家地处主产粮区,水稻是大作物,填肚子的顶梁柱,种好水稻对每家每户来说都至关重要。因此,在种菜的劳作上,父亲主要负责整地、浇肥这些粗重环节,日常侍弄的任务就落在母亲身上了。
母亲去世后,父亲因伤心过度,加上年纪增大,体力明显地减退。我们劝父亲不要再那么辛苦,该好好歇一歇了。父亲说,干了一辈子农活,就像运转的机器一样,停不下来,一旦停下来不动,机器就会生锈,人则会生病。
我们说,那你可以少种点啊!父亲也不同意,但又争辩不过去。每当这时,他就会搬出老黄历:你们都不种地,三餐的大米都靠市场买,万一哪一天像1960年那样来次大灾荒,市场上哪有大米供,观音土都扒来吃掉。因此,父亲不遗余力地死守着水稻不放。
我们既然劝不了父亲,只好顺他的意。
后来的一次偶然,促使父亲的思想观念改变了。
那次,父亲进城吃了我们从市场上买的蔬菜,这些化肥养大的蔬菜又硬又涩,难以下咽。于是,他决定把主要精力转移到种菜上,为我们绿色餐桌提供保障。
要保障几个小家的餐桌,家里原来的那些菜地面积显然是不够的。于是父亲不仅在房前屋后见缝插针,还在沟渠埂坝上的空档处做文章,领地迅速地扩展了好几倍。
在父亲地精心侍弄下,菜地里,空心菜、地瓜叶、花瓶菜等青翠葱茏;弯弯曲曲的茄子又长又紫;番茄青的红的都躲在绿叶丛间;韭菜一列列,如梳理过似的,整齐油亮;豆荚、丝瓜、苦瓜、葫瓜、南瓜、冬瓜的藤蔓摇缀,参差披拂,黄色、白色的花朵竞相怒放……
望着满地青翠欲滴的蔬菜和满架形态可人的瓜豆,父亲热切地期盼着我们回家。但父亲不识字,打电话不方便,而且他知道打长途很贵,更是舍不得打了,平常自然是我们打电话给他。即使他是被叫,每次接我们电话也是争分夺秒,有时话才讲半段就说:“知道了!”啪嗒一声把电话挂断了,我们得重新再拨一次。
后来,我们就骗他说,我们用的是公家的电话,不要钱,尽管跟我们慢慢讲。
因此,每到周四晚,他就早早地守在电话机旁,把耳朵拔得长长的,一闻到铃声,便迅速抄起电话,千篇一律的第一声吼:“明天有来拿菜吗?”
要是听到说我们有回去,父亲按住激动,故作镇定地说声,好!然后果断挂掉电话。反之,父亲会在电话里头沉默几秒钟后才说:“工作要紧。”然后怅然不舍地挂下电话。
可是菜等不了我们。为了不浪费,父亲多养了鸡和鸭,成群的鸡鸭,为我们餐桌增添了肉和蛋。
我们自然理解父亲的心情,不回去只是人在职场,身不由己。只能尽量抽时间赶回家。
每当得知我们要回去,父亲就急急地忙开了。早早地将生姜、芋子这些耐储的品种从地里挖起来,把它们粘在上面的泥巴,一个个用手搓得干干净净的,放在阴凉处晾着。因此,每次卸完菜,后备箱竟一粒土也没有落下。
空心菜、地瓜叶、花瓶菜等不耐储存的蔬菜,则要等到我们临返程时,父亲才去摘,我们要去帮着摘,他是不肯的,他总是催我们去睡一觉,养精蓄锐好在路上跑。
这些叶片类的蔬菜,装上车的没有一片叶子是枯黄和带病斑的,只要有一点点黄,有一点病斑,都会被父亲毫不留情地淘汰了。妻子几次忍不住说,父亲好“奢侈”啊!
装车的时候,父亲把后备箱能塞的所有缝隙都要塞满,如果那些菜允许压实的话,他定然会爬上去踩一踩,压一压,将它们夯得实实的。每次装到极限后,父亲都会冲着后备箱遗憾地说:“这也太小气了,装不到拖拉机的一点点!”
因此,我们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要牢牢记住把后备箱腾得空空的,要不然会挨父亲骂。即便如此,有哪次能装完父亲摘下的菜呢?
当父亲看到新车的大后备箱时,开心地夸了一声:“这才有点像样。”
新车的大后备箱着实能装啊!每次回到城里,从后备箱卸下来的菜,得盘到几架小推车上,然后再一车一车地拉到家里,一后备箱的菜能占去家里的一大半个客厅。我们对这款车满意极了,至于这是款什么车,因汽车厂没有请我们代言,所以就不在这里说出来了。
不过,新车的大后备箱发挥作用几次后,父亲又对它抱有遗憾了。因为父亲摘菜的数量跟着增多,他恨不得把菜地里所有的菜都摘下来给我们装上车,还嫌不够啊。所以最终每次的结果还是和旧车时一样,总要剩下来,装不了。
遗憾归遗憾,但这大后备箱的事实是:这次装下的菜,能够吃到下次回家时。所以,我们的绿色餐桌确确实实让父亲给呵护住了。每当说起父亲这项功劳,他脸上自豪喜悦的神采像个孩子似的。
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就在我们喜悦地享受着父亲的绿色无公害蔬菜时,他在一个深夜里与我们永别了。
父亲去世后,我们就很少回家去了,即使长假偶尔回去,也是乘车不开车。有些朋友就不解地问我,高速免费,开车来去不是更方便吗?他们哪里知道,我父亲原来种的那些菜地里,长的草比人还高。既然后备箱都没东西可装了,我又何必开车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