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类影片很多,但是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多。2005年,我被李安导演的《断背山》感动。2018年,我被《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感动。
对我来说,被一份美好的感情感动不是终点,影片如何呈现这段感情让我感动才是我想知道的。
本文从环境的设计、主要人物的呈现、次要人物的出场、母题的应用等多个角度来分析导演的表现手法。
1
理想的环境,是这份感情发生的温床。
1983年夏天,意大利北部,某庄园,安静、闲适,有很多果树。正是果实成熟的季节,空气中一定有蜜桃杏子饱满的甜香。
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家人在一起,除了美食、美酒就是读书、音乐、做学问,还有,游泳、排球。
在这个家庭中,有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埃利奥……
十七岁,对自己的身体处于认知期,喜欢一切美好的身体,甚至对自己的性取向都没有准确的认知;对于感情也处于朦胧期,不能准确清晰地判断喜欢还是爱,凡是美好的喜悦的都会去尝试。
这样的美景天堂,年轻的男孩怎能不身体萌动情感荡漾?
就在这个时候,在1983年夏天,比埃利奥大七岁的奥利弗,来到了这个意大利北部庄园。
埃利奥称他为“侵入者”,高大、帅气、温暖、敏感,而且很有学问。他的学识和亲和,讨教授父母的喜欢。他的帅气、性感,搅动了埃利奥内心的一池春水。
环境中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6周。奥利弗除了带来新鲜的气息,还带来6周的时间限制。6周,是一个多有诱惑力的词。
还记得《恋爱假期》里,戴安娜想到遇到的这个男人以后再也不会见,不由生出兴奋,还有,性奋。
6周,好像一切都来得及发生,却又一切都来不及完成。6周,给埃利奥带来时间的慌张感和情感的急迫感,所以情感的发生也就自然而然。
2
主角人物,埃利奥和奥利弗,导演对他们的感情呈现是唯美的、细腻的,同时也是克制的、精练的。
埃利奥总是在写着什么,有时是乐谱,有时是日记,总是戴着耳机,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埃利奥对奥利弗第一次有感觉,是在餐桌上,埃利奥看到奥利弗吃鸡蛋的样子,以及性感脖颈上的项链。
对于这个瞬间,导演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展示,我认为这是精准的表现。一个十七岁的男孩,突然对另一个大男孩的脖颈发生了兴趣,必定的情绪是心慌意乱,对自己的这种注意会有突然的恍惚,必定会马上移开目光,而不是如一个情场老手用目光去意淫对象。
埃利奥通过琴声试探着奥利弗的才华,也是很有意思的一段。岁月美好,琴声悠扬,两个人沉醉于其中,用才华互相探视。
“这是年轻的巴赫。”埃利奥用他的古灵精怪诠释着音乐。然后,场景变换,埃利奥在日记本上写下对奥利弗的相思。
第一次爱的表达,是在小镇的一战纪念雕塑前。埃利奥是一个主动的表达者,“我想你知道……”有些羞涩,但又有少年的执着。
在隐秘的河边,他们有了第一次亲密的接触。那是一场表达非常到位的吻戏。埃利奥用舌尖挑逗着奥利弗,像一个贪恋的孩子,奥利弗的回吻是温柔细腻的,他好像在享受着人间的美味,同时也在爱惜这人间的至美。
同样地,这两处的表达,导演也是克制的。
他们第一次的性爱,通过埃利奥不断看手表来引入,到真正的午夜时分,好戏正要上演时,导演却没有花费更多的时间去赤祼裸地表现。
伴随着巨大喘息声的,是黑夜中蓬勃生长的果树。
性爱场面,现在已是商业影片很大的看点,但此片总是点到为止。这样反倒感觉更美好。
3
对主角以外的人物进行巧妙安排,让这份感情得以美好而正确地呈现。
整部影片除了埃利奥和奥利弗外,还有埃利奥的教授父亲帕尔曼先生,母亲安娜拉女士,埃利奥的前女友玛其亚,与奥利弗对舞的女孩奇娅拉,还有一对同志艺术家……
此处分析,这些人,以什么样的方式,影响着埃利奥和奥利弗之间感情的呈现。
影片开场,是埃利奥和女友玛其亚在一起。玛其亚的存在,我想主要是在于说明埃利奥并不是一个很怪的孩子,他的感情之门正在打开。而玛其亚对埃利奥的珍惜之情,也说明着埃利奥在同龄孩子中的魅力。
奇娅拉,是与奥利弗在舞厅对舞的女孩。她为何存在?我想是为了说明奥利弗的魅力。后面的场景中,奥利弗再一次与另一个女孩对舞。她又为何存在?我想是为了展现奥利弗的开朗个性吧,也是为他后来的订婚埋入伏笔——他并没有那么专一,即使他喜欢埃利奥,并不说明他会排斥应有的生活乐趣。
一对同志艺术家,为何会在片中出现?我想是为了表现在那个环境中,每个人对同志的接纳度。既让埃利奥看到父母和周围人对同志的态度,也让埃利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到同志伴侣的未来可能状态。
不得不注意的是这对艺术家出现的时间——埃利奥等待奥利弗回应的白天。不得不说,这对艺术家让埃利奥更加勇敢,从而跨过了重要的心理障碍。
在所有配角人物中,埃利奥父母的态度是最重要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学者,对孩子非常开明,他们对埃利奥有绝对的尊重,是埃利奥最坚强的后盾,也是埃利奥迷茫时的引导者。
埃利奥送走奥利弗后,在小小的火车站里痛得说不出话来,打电话给母亲让她来接自己。在车上,看着埃利奥的眼泪倾泻而下,母亲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用手抚过埃利奥的头,表示自己在那里。
埃利奥父亲帕尔曼先生的一段话,我认为是本片的核心,它将埃利奥和奥利弗之间的感情升华,或者说,是在代替未完全认知自己的埃利奥表达,也是在代替不在场的奥利弗表达。
这段最意味深长的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由引用。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有多么难得,你们之间的是多么特别。奥利弗不只是睿智,你们曾拥有的一切和睿智无关,他很好,你们都很幸运能找到彼此,因为你也很好。”
“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命运会以最狡猾的方式找到我们的软肋,但你要记住,我在这儿。现在你也许希望自己不去感觉,也许你希望从不感觉这些,也许你是不想跟我说这些事情,但是,去感觉这些明显的感觉吧。你有过一段美妙的友谊,也许比友谊更多,这让我羡慕。”
“站在我的角度,多数父母会希望整件事淡去,祈祷他们的孩子重新振作,但我不是那样的家长,为了让我们更快愈合,我们从自己身上剥去了太多东西,以至于不到30岁就一无所有,每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能给予对方的就越少,但为了让自己没有感觉而不去感觉,这是多么的浪费!”
“怎么过这一生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记住,我们的心和身体只被给予这一次。”
“现在,你可能感到难过,痛苦,别让它消失,更别说那些有过的快乐。”
4
母题的应用,为这段感情添加唯美的注脚。
最突出的一个母题是水果,餐桌上的各色水果,果树上的杏子,床上的桃子……这些成熟的果实,一次次地出现,就像埃利奥急欲喷薄而出的感情。
还有一个母题是水,第一次埃利奥说过敏时,奥利弗和他同时进入的一个小泳池,爱的小心思在彼此心中初露头角;
第二次再现小泳池,奥利弗问埃利奥对一段话的理解,奥利弗突然转身翻入泳池,埃利奥趴在旁边急切地看情况;
再次看到水,是父亲、奥利弗、埃利奥三个人一起去看打捞起来的雕塑,美到窒息的男体;
后来埃利奥带着奥利弗去的隐秘小河,来自阿尔卑斯雪山上融化的水,在这里他们开始第一次亲密的接触;
后来,他们又一次来到那条隐秘的河流,好像是为了安抚狂爱后的灵魂,也是为了清理这种复杂情绪;
而最后出现的水——大山中的幕布,汹涌澎湃一泻千里,恰如其分地表达着埃利奥和奥利弗当时正猛烈炽热的感情。
写到雕塑时,又引出另一个母题,影片开头出现的一系列图片,都是来自于这个雕塑,来自于1827年去加尔达岛的途中沉没的一条船,这个雕塑是泰莱基伯爵送给他的爱人的礼物……这个雕塑在片中,通过同一个手势相连——奥利弗用手指轻抚过对方的嘴唇,第一次是雕塑,第二次是埃利奥。
这个动作引发出一个思考:奥利弗到底爱埃利奥哪里?埃利奥如希腊雕塑一样美丽的面孔?青春洋溢有活力的身体?他纯洁透明的灵魂?不得而知,但无庸置疑的是,奥利弗对埃利奥的爱,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渴望与现实生活中的对应。
影片以埃利奥的痛哭结束,这时的场景是:家中正在准备光明节的宴会,有电话来,埃利奥接到奥利弗打来的电话,告诉已经订婚的消息,在说过寒暄的话和彼此的思念后,埃利奥在壁炉前望着跳动的火焰,痛哭流涕,虚幻的背景里,一家人都在为光明节而忙碌着……
这个结尾很巧妙:爱情是悲伤的,有希望的生活。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然而生活还得继续下去。相对于一份圆满的爱情来说,也许不可得的爱情更能触动观众的情怀。然而,又因为光明节和宴会的存在而不过分压抑,不得不说,一切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