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街道,原是仄仄斜斜的,仄仄斜斜地弯曲着许多人家。村中间有座庙宇,高高的,高出了村中的人家。(关于这座庙宇和庙宇的故事,我在其它文中将有详尽描述,在此不多赘笔。)庙宇前面有大门。大门外边有石狮子,有长长的门台。干吗要说这座庙宇呢?因为它是全村的中心。以它为中心,东边称村东,西边称村西。有了村东村西的方位感,就方便了讲述下边的故事。
先说村东。
村东有个大戏台。戏台是黄土堆起来的,有了些年子,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戏台。戏台不大,有百多平方的样子。过年过节的,村中就组织在戏台上唱大戏。戏台是建在一个半坡上。下到坡低,是一个大坑。坑中有水,是雨季村子里积存的雨水。干涸了也就没有了水。唱大戏的时候,看戏的人多,愈多,就挤上了。挤着,挤着,就有一些人或一个人趔趄着就滚到了坑里。站在坑底,拍拍身上手上的土,骂声“娘X”,就从坑里爬了上来。拥挤的大都是青壮年,偶尔也有小孩儿,没有老头老太太。老头老太太早领了小孙子小孙女坐在了远处看戏。
其实,大戏已经多年不唱了。爱唱大戏爱组织唱大戏的大老黑,后来不知得了什么病,就黄上了。是那种黑里透出来的黄。似乎没有过多久,就彻底黄成了一把黄土。也就不在提他了。没了大老黑,大戏也就不唱了。至于那个台子,村人沿袭习惯,仍然叫它“戏台”。
戏台的事暂且不说。
说说戏台边上那坑的事。
说的是坑里有水的时候。
那一年下大雨。村里户家的雨水、街道上、巷子里的雨水都积存到了这个坑里。坑里的雨水满满溢溢。
坑边有两棵树儿。坑南是一棵老榆树,长得疙疙瘩瘩。榆树遭过雷击,也就枯萎了,成了一根树干。坑北是一棵皂角树,蓊蓊郁郁,皂角成串。皂角可以用来洗衣服,皂角树下时常有洗衣服的大婶大嫂儿。
说着说着就有这么一天,皂角树下来了一个从很远地方嫁过来的小媳妇,说是死了丈夫的,婆家不留,就出来了,嫁给了张三汉子。按辈分似乎该叫这个小媳妇三嫂子或者三婶子的,究竟叫什么,没有搞清楚。叫三嫂子或三婶子的似乎总也不大出门,说话总低着眉儿,叫人很难看到她的真实模样来。
这一天就邪乎了。张三汉子不在家。张三汉子给人家赶大车,跑粮道去了。跑粮道就是拉了粮食到别的地方去卖,是给大户人家经营的一种买卖。张三汉子出门后,张三嫂子抑或张三婶子就拿了搓板、棒槌、端了木盆、端了张三汉子的汗馊衣服,到皂角树下来洗。本来很高兴的,走路袅袅婷婷的。头上挽着的发髻,高高的,一颤一颤的。这一天似乎也就抬了头了,白白皙皙,挺俊的一个小媳妇。坐下来开始洗衣服,还惦记着给张三汉子做午饭哩!洗着,洗着,一愣神,见到河中旋起了一道白光,白光悠悠的,聚拢,聚拢,聚拢成了她的前夫模样,向她扑来。就弃了衣物,拐了小脚,往家里跑。跑到家中,房门却是上着门栓的,又是那种门栓安在门上方跟门楣上的,个子低的须踩了门槛才够着开的。女人也踩上了门槛了,手也举了起来,去够那安在门上边的门栓,在够着与没有够着之间,却重重的从门槛上摔了下来,“哼”了一声就没了气了。
听人说,小媳妇的旧夫没有死,是个憨人儿。憨人憨得没个人样。小媳妇和他实在过不下去,就逃了出来,嫁给了张三汉子。婆家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信儿,曾拿了绳子来追她。小媳妇死后,婆家也来要过尸首,张三汉子没有给他们。
张三汉子没有用草席子抑或秫杆箔儿埋了小媳妇,而是借了钱,请来木匠做了一口薄木棺材,做了道场,极隆重地埋了小媳妇。
坟头就在张三汉子的房屋后。深夜,那里时常传来张三汉子呜咽的哭声,罩着一团白光。
也就有了这呜呜咽咽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