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叫他阿炳,阿炳不是他的真名,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的外号,阿炳。每天傍晚他都会在老街口旧米铺附近拉一段二胡。
阿炳是个瞎子,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瞎的,他好像一直都是瞎的。镇上的老人们只记得几十年前,镇上的道观里有一个聪明伶俐,会做法师的小家伙,好像也叫阿炳。
阿炳从小没有父亲,阿炳的母亲一个人养不活阿炳,便把阿炳送到了道观,道观里的老道士喜欢阿炳的机灵劲儿,便把阿炳留了下来。阿炳是在道观长大的,十多年来,阿炳从老道士那里学会了所有道士必备的技能,现在,阿炳已经能独立做法事了,他立志要成为方圆百里内最好的道士。老道士却一天天老了,阿炳的二胡拉得好,老道士最喜欢听阿炳拉二胡。某天,老道士把阿炳叫过来,说完自己是阿炳的父亲就断了气。那天阿炳在老道士身边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阿炳给老道士操办了葬礼,极其隆重的做了一场法事。老人们都记得,那天阿炳刚做好法事准备下葬的时候,整个镇子突然黑了下来,天空中盘旋着密密麻麻一大群乌鸦。小镇里有个古老的传说,下葬那天出现乌鸦那个人是要下地狱的。无论阿炳用什么方法,怎么念咒,这群乌鸦就是不肯走,直到阿炳脱掉了身上的道袍。从那天起,阿炳再也不是一个道士了。没过多久,阿炳是老道士私生子的事情就在镇子里传开了。阿炳走到哪里,镇子里的人就议论到哪里。
“喏,就是这个人,这个人是老道士的私生子,老道士倒是藏得很好!”
“我家的那个死鬼的法事就是老道士做的,早知道谁还敢请他做法事啊。”
“我的死鬼老爹也是杀千刀的老道士做的法事,他老人家在地下可别不安宁。”
小镇的风俗,做法事的道士必须是清清白白的,否则死者的灵魂便难以安息。这样,道观阿炳是不能再住下去了。阿炳识字,镇上米铺的掌柜老赵跟老道士交情深,愿意收留阿炳做个学徒。阿炳本来人就伶俐,学东西快,又能说会道的,日子慢慢也就能过下去了。
老赵有一个女儿,阿秀,在县上的新式学校念书,说起来,阿炳是跟阿秀一起长大的,阿秀小时候经常跟着爹来道观,两个人玩的也挺好的。阿秀去县里读书前,还专门来找过阿炳想让阿炳一起去。只是从小生活在道观里的阿炳怎么上得起学哟。阿炳再见到阿秀的时候,阿秀变成大姑娘了,穿着月白色短袄,蓝长裙,亭亭玉立了。阿炳从小喜欢阿秀,每想到自己的身世,就怨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念头。阿秀却一点不忌讳,还像小时候一样,常常找阿炳说话,缠着阿炳给她拉二胡,阿炳的二胡拉得最好。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阿炳出师了,是个小账房。阿秀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这几年镇里给阿秀说亲的媒婆都快把米铺的门槛踏平了,阿秀却是一个也看不上。转眼阿秀二十岁了,成老姑娘了。镇上财主刘老二亲自来给三儿子提亲,老赵这次是铁了心要把女儿嫁出去了。
某个雨夜,阿炳躺在自己的茅草屋里辗转反侧,睡不安稳,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看见的却是被雨淋的湿透的阿秀,阿秀一下子就扑到了阿炳怀里,阿炳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阿炳哥,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阿秀,我,我......”阿炳心头有千万句话要说,却深深卡在了喉头,想起身世,那双明亮的双眸瞬间就黯淡了。
“阿炳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相信这些的,你听我的心跳,每次见你,我的心总是跳得特别快,阿炳哥,你听得到吗?”
阿炳感觉的到,自己的那颗心跳的更快,“阿秀,我们离开这里吧,去县城,去省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生活吧,你愿意吗?”
“嗯......”
在这以后,这两个人连同阿炳的二胡就在小镇上彻底消失了。老赵派人去县里和省城找了几次,大海捞针,了无音讯,最终也放弃了。
日子一天天过,一批人出生,一批人老去,后来的某天,镇子上又有了一个叫阿炳的人,话少,或者说他可能就不会说话,至少镇子里的人从没听到过,他的二胡拉得可真好。前两天省城里几个有学问的先生还特地跑过了给他录了音,说起那天的情景,那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