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职——关于倒计时的日子

2018年6月底

楼道里的人气随着大家陆续搬走而渐渐消失掉,清早,我起床,收拾好了最后一箱行李,打开门,走到正对寝室的阳台。栏杆斑驳,视野被学超门前的树木遮挡,但是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创业大道的一段。眼前的这条路,走过许多年轻的日子,有滑着滑板的姑娘,有撑伞依偎的情侣,有匆匆上课的同学,有军训阵列的口号……我终于要走了。这阳台见过我太多次,我曾经在这里看过骤雨泼洒,风窜过路口,带歪了一群树杈,兴致所至,就拿起手机,或是调成微距,观摩栏杆上悬着的雨滴,或是打开便签,写一些诗句。在大大的风里,大大的雨里,葱茏之间,记忆的水滴在不知不知觉中从时间的幕上滑落。这阳台见过我太多次,我曾经在这里看着路口走过的姑娘。小春微寒,扎个丸子头,架上一副无框眼镜,云袖半遮,露出细嫩微摆的小臂,九分阔腿裤,一双小白鞋,踏过迎春碎红,走到夏日纯晴。我只是看着她们,叹慕于造物主的奇思妙想。几缕碎发,一双有神的眼镜,娇娜的身姿,这些惹眼的小细节,就足以生出人间的至美。不仅是我,这层楼的许多人,都曾在这方小小的天地留下过回忆。有的约上三两好友抽支香烟,聊聊最近的烦心事,侃侃家国大业,有的裹毯席地,煲一晚遥远的爱情电话粥。

相聚与道别,随着“砰”的一声,在寝室门关上的瞬间完成。离开杨柳河,离开那看上去和自己无关却有关的一切。

行李箱呲啦啦地磨着创业大道。我那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青春岁月已经结束,以后,我会在国企里,过着朝九晚五,轮休工作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但是还是认真地记录自己的生活,以一个微尘的样子活着。

许多人都是故乡的背叛者,我也是。四年的大学生活,虽然于我来说不算顺利,但是我还是渐渐喜欢上了成都。爱她湿漉漉的空气,爱她宽容温和的人民,爱这里山水养育的姑娘。我曾见过一个女生的朋友圈这么写道:“作为外来人口谈不上对街边小店如数家珍,但是有自己珍藏的小秘密也很好。太古里和大慈寺交界处有两棵眉眼温柔的紫薇树。夏季刚下过雨潮湿的午后,红墙拱门下满地细碎的紫色花穗,圆圆的水缸里有赤紫色的碗莲。文殊院七拐八弯往里走,里面有座小塔,碑上有大段经文,记不住全部,就挑一段喜欢的念了,围着小塔跳上几圈。在锦城艺术宫看了一次孟京辉,一次赖声川,都是晚上,一次哭着打车回去,一次蹦蹦跳跳着坐地铁回去。就像是一块浸透了水的海绵,轻轻挤一下就会流出许多故事。”

我原想,开赴江汉一月,然后顺利的分配回来,重新回来,见我的老友,喝我的唯怡豆奶。也许是这样的想法,让这样的离别在痛楚中也给人安慰吧。

华仔和春甫送我到车站,我与他们拥抱别离。就这样,上了一条离开四川的路。地铁在隧道里飞驰,我思绪万千,离开之前,我熬夜写了一份总结,把心里一直想说的话告诉了挂念的人……我做的这些事情,让我的挂碍少了些,心里也轻松了些。后来的这些地铁,都比上通往杨柳河的这段路。

晨履芳露步离草,一见红颜病难消。此间人世愁缘尽,彼间又多红尘扰。且出高峡赴江汉,千里参轸大江涛。荆襄楚客无须问,我生天命自妖娆。

那时,我是壮志满怀的。我觉得自己看到了许多未曾见过的,就一定会找到自己想要的,然而,这许许多多的憧憬,都是自己给自己画的一张饼。先行者每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随着打印机转轴挥发出的油墨味,平淡无奇,甚至让人想吐。嗯,楚地没有风骚,我也不知何时没了的,甚至也几近将我的一并消磨掉。

真应了春甫的那句话:“冬天打脸疼不?”

我想说:“真他妈的疼。”

2018年7月

刚下高铁,武汉火热的天气就给我上了一课。拉着行李箱没走几步路,满背都已是汗涔涔。出了火车站,我和司机讨价还价,生怕自己被坑。挤出拥挤的车流,司机方向盘一打,这辆咯吱发响的出租车就直冲向了长江大桥。路上,我试着同司机攀谈,无奈,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时不时回一两句微信群里哥们儿的话,我听不明白他们的方言,就只看见司机回完消息后再清屏,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江上飞过,低矮的江岸竟撑起了许多栋高楼,开阔的视野让我还以为自己到了上海。这城市就像一个横卧江面的纤夫,气势磅礴,充满力量,长江沿岸的城市,各有各的特色,武汉,就是这样雄踞南北。我想,若是换做我,绝不愿坦腹东床,只是白衣飘飘,一苇渡江。

当晚,我住在情侣房。人间机缘,真的搞笑。老板只剩下了这间,我也只得住进去。一只单身狗坐在床上,遭到了命运无情的嘲弄。我枕着一个枕头,抱着另一个枕头,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男生们陆陆续续进来,东湖学院的学生们放假,陆陆续续地回去。大门一关,军训就开始了。确切的说,这里更像是一个民主的监狱。“除锈与淬炼”,成为了这个夏天的主题。


2018年7月2日,军训前的日子,外面黄灯昏昏,荷塘里蛙声阵阵。我站在窗前,想起了远在各处的故人。他们在做什么呢?他们有没有同样的想起我呢?前两天,我翻阅了公司的宣传文件,这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公司,许许多多像我这样的人在挥洒青春,在各地征战,各地的名录里,少了我的成都。

辗转临江夏,夜雨暂收渵。红荷留蛙声,半塘无新巢。所思在迢迢,所慕在朝朝。所爱不得见,四时为萧萧。

既然做不了家乡的叛徒,那就只得回到家乡。无奈又无奈,以至于我在给华仔的电话里,都不忍说出这个令人遗憾的结果。

“嗯,也许工作了以后,会抽些闲暇时间去成都吧。”

我恨自己这样的回答。

军训的日子异常难熬,第一天下来,我就晒脱了皮,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褪黑。站在一群男人中间,他们的汗液从每个毛孔中蒸发出来,经过每个人生活习惯的编辑,形成了一股浓厚的,夹杂着各地特色的体味。我对“男”这个性别的最表象的反感,就是嗅觉上的排斥。

日子活成了倒计时,便会了无生趣。

从军训开始,指针的发条就上紧了,一帧一帧地跳向下一秒。和许多军训相同的事情,就不多做赘述了。不一样的,就是吃饭前大声喊军谌吧。

军井未达,将不言渴。

军幕未办,将不言倦。

军灶未炊,将不言饥。

冬不服裘,夏不操扇。

雨不张盖,是为将矣。

暑天里,我们一群人流着汗,闻着雄性的气味,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满食物。我觉得自己俨然成为了一头牲畜,为了眼前活命的东西,不顾体面,不顾形象,同时还要抵抗着身体下意识呕吐的反应。

生理的折磨最终会演化成为心理上的异常欲望。在特殊的环境与暗示下,会产生奇怪的趋同性。一日,我们坐在操场的一旁休息,远远的瞧见对面跑道上走过撑着遮阳伞,穿着超短裤的女生。那场面,如同玛莲娜夫人走过西西里小镇的街道。男人们会不由自主地谈论起她们的身材,以工程师的眼光精确度量她们胸部起伏的角度与腿部线条的弯曲系数。我们与她们之间,隔着腾腾的热气,赤裸的想象与挑逗的黄色笑话在眼前的空气里交织燃烧。

后来,当我“出狱”后,在武汉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眼光仍会下意识的被身边走过的异性勾走一会儿,有时出了神,还会目送她们消失在自己所见的范围内。这世界美丽的女人太多,多情的男人大起胆子来,会梦想自己是她们,all of them的新郎。

起的早,睡得晚。早上起来奔波到外省考察,晚上再回来训练。天边的朝霞,足够让这群受苦的人宽慰一整天。

镜湖一渠过,十里共波澜。白墙两三竹,醉翁卧于晚。五色分明变,四方云气环。七八闲散客,劳劳归江汉。

起初,食堂的饭菜还能让我们惊喜一下。可天一热,加上吃得多了,再美味的佳肴,也比不上一盘从冰箱里取出切好的西瓜。🍉,真的是上帝给人类的礼物呀,但我却怎么也抢不到。

我能够忍受这一切,是因为我相信,这段艰苦的日子后,有着朝九晚五和轮休等着我,那样的日子舒坦又美好,正如招聘那天,HR的高跟鞋踩着茶几,露出穿着黑丝的大腿一样。

好的男人会欣赏女人的美。尽善尽美的女人是稀有的,仅仅是部分的美,都可以引人驻足。懂得欣赏的男人,会从不同的女人那里,发现安排在她们身上恰到好处的极美,或是谈吐,或是容貌,或是可有可无的傻笑。我现在恨那个女人,似美杜莎一样,用一些伎俩诱骗寻找one peace的船员们。不幸的是,我中了招,整整花了半年的时间,才从中脱身。

当然,七月份的我,只是忍耐,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做出一个选择,总要付出些代价。没法回到成都,就用回到郑州来代替代价背后的收益吧。那时,我还没有放弃思考,即使男人们的生理趣味和生理体味让我作为他们一众中的一个有些认同困难。这样的群体也是好的,大家忍耐,一齐忍耐,互相鼓励,在烈日下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尽量不要因为一点小事破坏自己的未来。

是啊,这样的未来,谁能丢得起,嗯?

残酷的是,一个下午,我们几百号人被罚蹲。有的同学忍不住了,站起来质问教官。我们没有被赋予质问的权力,一来二去的对话后,教官直接来了一句:“你不想干,可以现在就跟你们领导说。”那男孩停顿了一下,立时明白了自己正处在怎样的险境之中。他明白的瞬间,好漫长,广场上,群鸟飞过,更远的天空,风催云赶。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教官,对不起。”

意气变得难以解决问题,想不通的问题只能留给自己慢慢相通。我们在求职签约后,就丧失了自己的所有筹码。在学校时,我会经常看到学术界的一种意见——《劳动法》的修订,导致了企业的用人成本居高难下,应当重新修订,解决企业的困难。当时的我,以理性人假设自居,觉得说的确实有道理。现在,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恶。谓民曰黔首,在宏观上都是一个个的数字而已,可就是一个“1”,背后也有家庭、有时间、有生活、有理想、有爱情。这些东西都被刻意忽略了,这是一种莫大的牺牲,从人类文明诞生后一直存在的牺牲,原来,我们早早的,就已经为了观念,为了别人,为了什么有的没的,献祭了自己。那男孩,又蹲了下来,一阵晚风,从队伍的第一排,直蹿到我们背后几十米的大门外。那几十秒,毫无热意。

男孩们是不容易的,每晚,当我买完快乐水回来,在楼道里,总能见到几个人在打电话,眼里充满着温情。我想,他们是在给家人报平安,给女朋友说情话。我买了四罐快乐水,雪碧,可乐,零度雪碧,零度可乐。一罐接着一罐喝掉,利用人造的冰冷,将自己代入悲伤的氛围中。人,越是内心空虚,暗藏的戏码就越是丰富。得不到回应的想念、一个人独自行在路灯昏暗的街、几句无病呻吟的诗句以及听上去孤单的歌……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这是一个往复的过程,总要将毫无波澜的自己,放纵在某种情感中,折腾着神经,怕它渐渐麻木起来,变得不像了一个人的样子。

暮染西云斜林密,

飞雀情迷影入深。

微将苦衷作文字,

茕身好托命中人。

哪有什么命中的人呢?偶然的偶然间,我同这群小伙子们,我同这些喊破嗓子的教官们,我同这看着斯文到有些笨拙的领导共同忍受这难挨的暑气时,都是一个偶然间,那个可恶的女人,轻描淡写的一幅不会实现的图景罢了。

岂不是很荒唐吗?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居然把事情的走向都甩到了一个女人身上。起初,我纠结于这个问题。现在啊,才发现,当被置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后,性别不过成了一件生理赋予的道德外衣,除了那个同你领结婚证的女人,他们的统称都是人,做了可恶的事情,都活该受到记恨。

除了恨,我不会忘的,是那夜的雷暴。

筋疲力尽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地上的余热,蒸得人后背发汗。眼前垂直又垂直的苍穹,拧了一大团黑云,一架客机打着双闪,直直破入这团黑云的胸膛。我想,若我是那机上的乘客,是不是会在某一刹那,就是在对这黑云解剖的一刹那,见到什么奇怪的图景呢?也许在那一刻,我既不属于现在,也不属于将来,地上正在躺着的那群军训的小伙子看不见我,上帝也看不到我,云气里面电闪交加,盛大又盛大,同机的乘客在一抹黑中,都像是死了一样。终于,飞机冲出了云团,向着机场狼狈奔去,闪电沿着云团裂开的伤口迸发,地上的人,“哇”的一声,发出阵阵惊叹。

又是一个夜晚,我望见远处的房子,灯火初上,沿着不知距我多远的江岸展开,茫茫之中,憧憧惹眼。地图上说,我在长江的这头。我想念的地方,在江的那头,藏在群山延绵的身影后,那里较平坦的地方,人们下了班,正在开始丰富浪漫的夜生活……

余暑残热盛,秋露覆心上。

天星分南北,云河流梦长。

夜无涯际处,点点清灯晃。

惜我伤心人,波泽非故乡。

不止是我,每个人都很挑剔。要分配的地方不尽人意,大家称来称去,都在勉强说服自己接受自己将来要面对的日子。身心俱疲的他们,大早上睡不醒,索性就着教官的高音喇叭,躺在体育馆内的地板上。那地板,黏糊糊的,但他们却不挑剔了,身体歪歪扭扭,无法舒展,露出大臀、毛发,肆意狂野。一声口哨,便立刻起来,整好队伍。一个人走不好,整个队伍受罚,连坐制度下,“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折磨。”没有斗争,就没有社会,各种大大小小的权力,各色势力范围内的自由,让人们斗来斗去,争来争去,这个民族一直以来饿肚子的历史在不一样的时代以一种新的方式留给了他的后辈们。训练我们的教官累了,也会不顾形象靠着墙壁,双腿张开,嘴巴半张,一幅丢了魂魄的样子,睡得甚香。都是有家有口的人,管教与被管教,人世的苦难就自然产生了。斗争不怎么强烈的时候,教官的恻隐之心会将他们曾经的故事溜出来放一放。当过兵的,危险与牺牲相随,没有当过兵的,求职与歧视一齐。不同年龄的汉子,终于在时间的糅合下,理解了彼此。

结束的日子,大家都选择忘记了他们狰狞的面目。一群小伙子,架着大伙子,掰开他们的腿,进行“阿鲁巴”的仪式。在人类的玩闹里,性器官总会占据一席之地。万年前森林里飞跃的猴子们,可能也是这样,将自己重要的部位交给他人安排,以示信任。原来,没了枷锁,没了规矩,大家都是那么可爱的人。我觉得,枷锁与规矩的意义,就在于他们消失后,所彰显的人性中的原始与纯真吧。他们必须存在,必须折磨这一趟,美必须和残酷一起出现,就像火焰里熊熊燃烧的金阁,就像剖开黑云的绝命航班。

关于倒计时的日子

2018年8月至2018年11月底。

这段日子,我不想再拆开来说了。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想了几个话题,算是哪说哪了,毕竟这段日子,我几近疯掉。

关于选择。

“男人做事八分靠决断,决断后的事都是自然而来的,剩下两分就是接受这个决断。”这个个签,我用了好久。惭愧的是,我很少做到。面临决定时,我总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从做决定的姿态来说,我是狼狈的。我所接受的教育告诉我,经济学本身就是研究人类做选择的学科。一个个的选择造就了现在的我们。选择的对象一但是具象的,我们会很容易做出决定。但是,一旦牵扯到意义、主义等问题时,我就会迷茫不堪。归根究底,是我自己不知道想过怎么样的生活。选择,最基本的起点,“就是认识你自己”。古希腊哲学家的这句话,简短却很有咂么的滋味。我决定走的那个夜晚,选择了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也选择自己来承担这些后果。原来,抽掉了那些外在的粉饰,我竟然是一个软弱到无力反抗的人,种种的不甘,都化成了软弱的泪水。可仔细一琢磨,我发现,不止我,许许多多的人,不都是和我一样,孤苦伶仃地面对自己不能左右的一切吗?

从战火纷飞,到谋财害命。一个生命,要避开这些意外都已是不易,远离至亲和朋友后,不都是在时代的洪流里各自为营,奋力挣扎吗?无论是谁,总有无奈的,改变不了的事情,这是个遗憾,遗憾会一直存在,与其痛苦的逃避它,不如承认自己也有办不到的事情,接受它,然后忘记它。

啊,选择的学问,真的具有相当的综合性。理性,知性,成本与收益,风险和规避。不理解的人可以叫我胆小鬼,叫我逃兵,我也承认这些。我只是知道,自己现在想做这些事,未来的事难以预测,过去的事情是沉没成本。我只是,成全了当下的自己。于是,舍弃了那些条条框框和枷锁后,自由的疆界被开拓了。

关于谎言

我现在的处境,始于一个谎言,也终于一个谎言,我走后,谎言还会接着上演,但信的人有多少,尽在不言中。来时,那搔首弄姿的女人,将我们骗入单位。入时,各大领导,从宏观的角度,为我们花了一个大大的饼,我想,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和演说家,可能都聚集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他们的话结合国家大势,时代潮流,同时立足于企业本身的发展状况,既揭示现实,又缝制伤口。我不知道这些说谎的人信了没有。我只知道,漫天的日子里,我竟找不到一句真话。客观的真话是不存在的。

我们的观念描摹了这个世界,我们对此深信不疑,实践出真知嘛,既然是我亲历的日子,我的想法当然是有理有据的。大千世界,70多亿人,盲人摸象,也拼凑不齐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最终,我们的想法,隔在真理与思想中间,构建了一个个小小的谎言,求个并集,就是大大的谎言,求个交集,就是一个一个的团体。观念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需要繁衍,需要寄生,需要找到新的人,新的群体,衍生在他们的脑子里。信念需要考验,需要为之付出代价,需要信徒证明自己的忠诚。最后,一群人的岁月与时间,为了自己所信的谎言,变为祭品。

小到一个人,人的一辈子也是,为了自己的想法,过完自己的一生。我做出离开的选择,其实同这些编谎的人并无两样。无非是自己给自己扯了一个谎,为了证明自己选择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为之付出时间,付出青春,甚至,穷尽一生。

谎言变来变去,但是人性是不变的。走之前,领导高瞻远瞩地安慰幸存者们,新的系统,新的架构,新的薪酬体制……活总是一定的,一定干不完的,又更好的工具,就会加上更多的码。就如同手机,都说现在的性能过剩,可是,每出一款性能更高的手机,他的性能就会立刻被更新的app压榨完。

走之前,我扮演了两个苦情的戏码。一是骗领导自己和在西安的前女友复合,其实这个姑娘压根不存在。二是那晚灌了自己一斤多的白酒,和领导哭诉衷肠,结果领导喝痛风了。

哎,我也莫用我的谎言去戳穿他们的谎言了。我们都是骗子,谁也没比谁高尚多少。

关于释怀

军训的时候,领导给我们推荐了两本书。《世界通史》和稻盛和夫的《心法》。说起通史,我还是喜欢斯塔夫利艾诺斯的版本。高中时,为了gank历史题,我借来班长买的《全球通史》,通看了一遍,觉得颇有所获。后来,我又拜读了《枪炮、钢铁与细菌》,从另一个角度认识了现代世界形成的过程。上面的人寄予厚望,希望传达点什么,可下面的人,连发的书的质量都不敢恭维。我索性就没有看了。来到中原后,我发现,前几届的前辈们,领到的书是稻盛和夫的《干法》。哈哈,这么看来,他也不用做京瓷了,直接卖书算了。

虽然我对这两本书嗤之以鼻,但是越来越觉得,心力的重要性。我们每个人的先天特质和成长环境,决定了我们对不同事物的耐受力是不一样的。时间一场,这样的心理范围,反而把我们困在了一个圈子里,如果接触到这个圈子外面的东西,就要克服强烈的心里障碍。同样的一件事,有的人做起来顺手无比,有的人就摸不着头脑,大抵如此。

这每天加班的日子,若是想开了,倒也没什么。可像我这样的蠢材,偏偏想不开。回溯一下我的成长经历,答案便一目了然了。小时候,我曾经在一个自己相当不喜欢的环境里呆了三年,每一天都在委心过着日子,那时间,我性格孤僻,举止怪异,老师和同学都捉摸不透。

总得靠个念头活着不是。

那时,我的念头就是心里想的,虚构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完全同这个世界脱节。从家里的阳台远眺,就是南山,失意难受之时,我总会楞上一两个小时,思想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上课当个哑巴,老师提问时就借故自己感冒嗓子哑了,这“感冒”,一下子延续了几个月。现在想想,自己前段时间的样子和那时竟然颇像。从第72天开始,我除了两鬓不留,其他的地方都留起了长发。头发长了,就买个发箍戴着。让我把事隔多年的事情拿出来比较的,是足疗店里的小姐姐。

2018年10月25日,我的生日。我一如往常地加班到11点59分,我的好同事X哥约好和我一起回去。在电梯口等电梯时,我提起了生日这件事,他看了一下表,刚好赶上时间,对我说了一声:“生日快乐。”接着,他用电动车带着我去捏脚。会员卡是公司的,领导喜欢点66号。X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就是一次放松的洗脚按摩。

那是我第一次去足疗店。给我服务的姐姐带着眼镜,长得不算标致。倒是X哥的那位,留着齐耳短发,颧骨细隆,别有一番气质。刚开始,我有些拘束,小姐姐则很自然地将我的手放入她的手心,手心很暖,不是加热器的那种干干的热,细细体会,柔软的手里有生命的活力,却也不那么张扬,那是特属于女性的一种温柔又很殷实的暖。她的力道恰到好处,不会让人注意到有被特别施力的感觉,自然又妥帖。她很会听人讲话,我们说话的时候,她总是认认真真的看着,我觉得,她应该是听到心里去了。所以,当我吐槽工作中的不快时,她才说到:“一个人在压抑的环境呆的久了,会想得到补偿,行为也会变得怪异。”我突然笑了,是啊,我已经着了道了。

我很感谢这位小姐姐,不只是她的服务,更是她对陌生人的这种认真。我感谢上帝把女人创造出来,她们的角色实在是多变的,少女的天真烂漫,感遇世界的天精地华,甚至让男生生发出了洛丽塔般的赞美,成熟后的知心体贴,像温泉一样,不着一力,却又恰到好处地滋润到人的心坎里去,让人暖意洋洋。“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我一见她们,便觉欢喜。”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变得怪异时,我有些恐慌了。每天和我一起上班的室友也觉得我有些不正常了。一个下午,我们照旧走在上班的路上,我一直在模仿经理大舌头的样子,他笑了一路,一边笑,一边说:“你疯了,真的是疯了。”也许是表演人格在作祟,那一时间,我真的觉得自己沉浸在了自己本来非常痛恨和恶心的角色里,好像我已经变成了两个我。一个在旁边,冷眼看着,一个在戏中,不能自拔。他们一齐走着,好似两个人,又是一个人。

我也无法评估自己的状态是什么样子,总觉得这些日子,都得打起精神,在钢丝上颤颤巍巍地走过每一天。紧张太久了,是会生病的吧。这么说来,我的心力实在是太差了,也许,老总也是怕造出这么多疯子,难以收场,才在这之前给我们打预防针吧。可惜,我没有看,也不愿驱使自己去相信他们那一套,我决定离开,我不愿再忍受这日子了,从前有头,现在没头。

我过早的许诺自己离开,过早的原谅了自己,也只有我,原谅了自己。疯之前,我觉得只有自己原谅自己不够,现在,倒也够了,谁会在意一个疯子怎么想呢!

关于折磨

从72天倒数到现在,等待又等待。档案握在人家手里,连呼吸自由的空气都使不上力气。我过早地对自己许诺,一天天地倒数,每天录一点视频,给自己鼓励,打气。搞笑的是,每次视频总以叹气开始,总以叹气结束。我是相信气的存在的。人气足的时候,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胸中有千壑;气虚的时候,就怎么也打不起劲儿来。眼瞅着明明能几分钟昨晚的事,非要磨叽半天,一副懒散的样子,效率极低。

不只是人,我觉得万事万物都有这样的气。我们公司楼下,有一条小径,小径周围有几丛三叶草,三叶草中间点缀着些许紫红色的小花,一朵和小拇指指甲盖差不多大小。这些花很有意思,早上八九点钟我来的时候,他们束紧了自己,缩成一条碎绸,委身在三叶草中间,三叶草又在齐人高的松树的荫蔽下,安静得可爱。下午,我再来看他们时,他们却绽放起来,整个树荫下宛然一场舞会,彩蝶忙,蜂儿忙。这些花是通灵气的,下午,我起床,带着一身的起床气和不情愿,过了马路,踩过石阶,低着头,绕过树杈,这满丛的灵气就映在我的眼中。这些花,成了我的希望,他们开,他们合,我心便欢喜起来。天渐渐凉了,风渐渐大了,我生怕他们顶不过秋天。

前几日,他们谢了,没了,化入到土里了。秋风刮后,他们还活着,大雨瓢泼,他们在雨中瑟缩着。我也在秋天经受着折磨,一步步忍过去,原本想的过不去的坎儿,也随着时间熬过去。我对自己实在是太认真了,反而让我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我早早就想走了,72天的折磨,下载了一个APP,上面写着离开这个傻逼单位的天数,有时会将一天砍成三段记,过了三分之一,过了三分之一,过了又一个三分之一。普森告诉我说,不要倒数,苦闷的日子是个慢性病,我无时不在夜里惊醒。形成对比的是,这些闲散的日子,却过得飞快。

折磨人的不只是时间,还有制约我的人。X哥转过一个笑话,可以算是说得很明白了:做工作不能像寡妇,上面没人;也不能像妓女,上面老是换人,更不能像夫妻,老是自己人搞自己人。我的工作状态,大概就是第三种情况。官不像官,商不像商,于商的地方,言官场,于官的东西,以利较。权力与金钱,就像他们手里的盘件儿,被玩弄的嘎嘎作响。在他们眼里,多做少做没有区别,做的好不会鼓励,出了毛病一定会批评,多做不会奖励,少做一定会惹来埋怨。一日,领导见一位同事六点下班,吃饭吃了一个小时还不回来加班,就嘟嘟囔囔起来。他们眼中好像没有管理的概念,眉毛胡子一把抓,就可以解决问题。我想称呼他们为泥腿子,泥腿子,是不懂得用人的巧劲儿的。

我可以从他们身上挑出许许多多的毛病,但没必要。我只是想远离他们,酒桌、牌桌,觥筹不断,我腻了,也烦了。

曾经,我想,花儿的凋谢,是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正像人那样,选择结束掉自己悲惨的命运,成全灵魂的自由。我,没有勇气去主动结束自己,虽然在最无助的时候,这个想法也在我的脑子里转了几圈。

花儿可以凋谢,是因为不想遇见白雪和寒风;

我也可以离开,是渴望自由与从容。

自由没什么好的,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关于丧

丧,是最近流行起来的一种生活状态。我觉得这种状态相当的可爱,一个个体,在面对无力解决,无力挽回的场面时,选取了一种不屑和无奈的姿态,来表达自己的控诉。

我们部门对于难以解决的事情,也有一个状态——“熄火”。领导催着下属搞,“搞”这个字,也值得玩味。不是用“做”,而是用“搞”。显得笨拙又不按规矩,像一个愣头青,和困难针尖对麦芒,硬是要拿出办法来。这样“搞”下去,没有规律也不按着客观规律,员工自然就像没有保养的车子一样,“熄火”了。车子熄火,并没有走下赛道,而是停在半路,看着一切发生。这是多么无奈又可爱的反应啊。

丧,是时代的进步。我们别无办法,只得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将自己置身事外,以一个看热闹的心态,把自己从当前的生活里抽离出来。丧也是时代的伤痕,让一个个体承受了不该有的时代的压力,失去了对于生活的希望与憧憬。

法国国王路易十五曾经这样说道:“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我时时拿这句话来安慰自己,搞不动,就不搞了,到时候,总有人回来帮自己把事情弄完,搞不动,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自暴自弃,是曾经竭尽全力的人,才有资格采取的做法。丧起来,也顾不得物伤其类了,只是能得一人的解脱,就得一人得解脱。和那些选快乐风男,一路问号的人比起来,我实在是差劲的多了。我们总是背负了很多不该有的压力,家庭的、集体的、社会的、时代的,大家都在求整体的好,大家的好。最终,一个个的个体,在消耗了自己的光和热,在不同程度上分担了压力后,只能面对个人的苍凉晚景。

我想,丧群体中,有那么一些人,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将来,与其搞来搞去,不如停在半道上来个“熄火。”

关于我

“这,是一首,我特别喜欢的歌。”X哥这么说到。他喜欢的歌,都充满了故事,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这里的人,早早告别了青春,结了婚,生了孩子,买了房子,然后被牢牢拴在这家单位。总要定下来的,我心里这么想,可从来都是不安定的。

“我,偷偷的爱上你,却不敢告诉你,因为我知道,我给不了你要的东西。”这是青春的苦恼,年轻时,放弃了的那些爱着的人,多少都有不甘心。“关于郑州,我想起的都是你。”成家之后,回忆起来的,也是青春的那些影子。如果,他的歌,就这么结束了,我会有些遗憾,一个人的青春戛然而止,也只剩下一些或淡或浅的回忆。终于,他唱出了那首《后来》,我想,他的心里,青春还活着,“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最后这一句,他没有唱出来,而是任凭旋律播放,静静地坐在那里发呆。我拿起手机,拍下了他的背影。一个成了家的人,居然也会这么孤单,这么伤感和无奈。X哥也就比我大五岁,已经有了可爱的孩子,身边的年长的哥哥,也已经有了孩子,家庭,在这一代人的身上开始形成。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概念。

人会在什么时候想要安定呢?我实在弄不清楚,这些日子漂泊无定,我的身和心都浮在命运的波澜上,攒了许许多多的想法和话语,直到现在,才能慢慢地吐露出来。这一吐露,就写了一万多字。但这还不足以安定我疲乏地心,我总觉得,吐露什么的,只是暂时卸下内心的包袱,就好像一个气球,充满了气,再把气放空。人生也是如此,不断充气放气的过程,让我这个皮球渐渐发皱,最后吸进一口气,再也吐不出来时,我这一辈子也就结束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没有了话要讲。明明自己有很多的东西要吐露,却只剩下几个画面了。人真的是个贱骨头,咬牙切齿的恨,转眼间,就变得无所谓了。

离场的第二天清晨,我收到了一位朋友的消息。这段失意的日子里,有许多朋友给我打过电话,来看过我,我也会去一次龙子湖,看看还在学习读书的后辈们。我很珍惜他们的存在,人生孤独,只是相互映照的心,给了彼此安慰吧。我和同事们告别,体面的,我也和那位朋友告别,隐隐的。

在该告别的时候洒脱点,不要纠缠;在搁笔的时候,也遂了自己的心吧。过去的事情太累了,我今早醒来时,还会梦见要做资金计划。

对了,前文提到的那位女生的朋友圈,下面还有她附上的一条评论。

“嗯,以及这座城市见证了我的很多细小愿望的实现和幻灭。初中时想看的话剧,高中时想去的餐厅,以及有一丝好感的男生,都不可思议地得到了某种实现。当然实现的也有好多哈哈哈!这些事当然都无从评判好坏,只是让人从中感觉到命运千丝万缕的联系。”

关于我的事情,没有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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