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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有风有雨的一天。

宋自龙抱着背包匆匆忙忙往医院赶。

包本来在他背上，怕淋湿影响到里面的东西，他才把它紧紧抱在怀里。

包里牢牢被他保护着的是三沓钱，人民币三万块，刚从乔乐同学的店里拿出来，要给乔乐母亲交医疗费。

乔乐是宋自龙的女友，最近忙一个项目，实在拖不开身，所以让宋自龙帮忙跑一趟。

宋自龙最近处于失业状态，天天应聘天天无果，在家里闲吃闲喝，本就怕女友微词，女友一差遣，自当尽心尽力。

乔乐自己的储蓄付了房款，加上母亲前期的治疗费用，已花得所剩无几，这三万块是向同学借的。

本来钱存到卡上到医院转账最方便，但同学给的是两天流水，现金，宋自龙拿到钱时时间已晚，怕医院下班，他准备直接到医院。

到医院有一条捷径，从这个巷子穿过即可，若时间宽裕，宋自龙定会选择走大路，但今天时间紧张，他还想早点办完事回去给乔乐做顿饭，表现表现，于是选了捷径。

巷子走到一半时，身后有摩托车的轰鸣，宋自龙抱着包贴墙站立，摩托车擦着他的身体飞驰而过。

眨眼之间，宋自龙感觉怀里一空，包没了。

02

乔乐到派出所接宋自龙。一路上，宋自龙捂着一只胳膊，结结巴巴向乔乐解释。

出这件事全怪他一时大意，乔乐嘱咐过他，快过年了，贼多，让他切忌大意。结果，还是被抢了。

乔乐紧皱眉头，大步走在前面，在派出所她也这样，问了几句宋自龙的伤，听完警察说明情况，签字和宋自龙出来，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宋自龙担心，他怕乔乐不信他。

前几天，父母从老家打电话过来说让他凑点钱，想给弟弟买辆车，今儿他就丢了三万块，加上最近他和乔乐之间有些龃龉，他怕乔乐误会他把钱给了家里，所谓被劫是在做戏。

“乐乐，你千万别多想，我真是被抢了，不信你看我胳膊上的伤——”摩托车手从他怀里拽走背包时，他下意识拉住没放，被摩托车带倒，还往前拖了几米。

乔乐慢慢回身，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气：“你为什么走小巷？我和你说过走大路走大路，要小心要谨慎，你为什么非要走小巷？”

宋自龙无话可说，只委屈地摩挲受伤的胳膊。乔乐不理他，开始打电话向其他人借钱。

第二天，乔乐请了半天假，亲自把借来的钱送到医院办手续，宋自龙跟前跟后，什么忙也没帮上。

03

晚上回来，宋自龙洗澡，手机响了，乔乐看一眼，见屏幕上的“弟弟”一闪一闪，她看看卫生间，没吭声，也没接电话。

终于，电话声停了，乔乐正想继续看书，她的手机却又唱起来，还是宋自龙的弟弟。

电话里，弟弟异常兴奋，他说谢谢哥哥和嫂子，帮他凑钱买新车，过几天牌照就下来了，他一定好好跑，不辜负哥嫂的一片心意。

这么巧！

宋自龙擦着毛巾出来时，乔乐正拿着电话想心事，宋自龙听明原委，心道一声“不好”。

买车的钱是父母找别人借的，怕弟弟对他有想法，父母才特意提前叮嘱：我们给他说是你和乔乐借给他的，也让他有点压力。没想到弟弟雷厉风行，竟然今天就把车提了，还把电话打到乔乐那里。

他有心说清，也觉得能说清，但听不听，信不信，全在乔乐。

乔乐怀疑的目光和全然不信的神情让宋自龙极为恼火，他觉得乔乐是对他最近没上班有意见，借题发挥，男人的自尊心让他分外敏感，女友的一句话、一个语气、一个眼神，他都能分析出八个意思，何况是嘴上从来不饶人的乔乐。

两个人当晚没谈拢，一个不让一个，话赶话走进死胡同。

乔乐没说让他马上搬走的话，她只说想分开一段时间，俩人都冷静冷静。

半夜，宋自龙趁乔乐睡着，带着自己的行李，悄悄离开了合租房。他给乔乐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清者自清，我从没骗过你。你放心，从我手上被抢走的三万块，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04

乔乐最近被公司的事也是折腾得心烦意乱。

师兄介绍来的一个新人工作上出了问题，影响到整个部门、甚至全公司的业绩，大老板不好越级骂员工，揪住她这个部门经理动不动训得像孙子。

乔乐有心把新人丢出去承担责任，但想到师兄又有点于心不忍。

上学时，这个师兄对她照顾颇多，她的这份工作想当年还是师兄请人引荐，可以说，没有师兄，就没有她乔乐的今天。

师兄难得开口，她巴不得有个机会能回报师兄的恩情。新人进来后，她亲自带，手把手，开小灶，给新人争取了很多机会。

这次的项目，按资历本来新人还不能参与，乔乐想到师兄提过王力——新人的名字——是单亲家庭，母亲多病，这么多年母子俩相依为命很不容易，这次项目如果成功，奖金不会少，加上王力多次恳求，一时心软，就让他进了项目组。

万万没想到，她的信任竟让王力酿成大错。

项目前期、中期都很顺利，合同一签，只剩下按合同条款向对方供货，乔乐带人和对方接洽了几次，觉得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有心让王力表现表现，好为以后的奖金分成帮他加点分，就把送货和协助对方验货的环节交给他一人负责。

乔乐母亲住院做手术，那几天乔乐除了单位，其他时间都泡在医院。

王力知道乔乐母亲住院的事后，第一时间到医院探望，无意中知道了乔乐经济紧张的情况，小伙子觉得乔姐对他不错，主动为乔姐分忧，送货时暗示对方给回扣。

他话并没说明，但聪明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对方当时没说啥，只是“呵呵”笑了几声，结果第二天对方就通知他们：双方的合作仅此一次，乔乐的公司被对方列入了黑名单。

这次与对方合作，乔乐他们并没赚什么钱，老板是打算用让利放长线钓大鱼，目标是对方后期的系列工程，这一列入黑名单，几百万大单彻底泡汤。

后来的传言证实其实是对方内部的帮派斗争作祟，乔乐公司只是不幸撞到枪口上，当了人家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但对方明面上的理由就是：王力索要回扣。

这一下可惹了大麻烦。

05

老板在公司发脾气，看谁都不顺眼，王力在办公室不服还想去找领导解释，乔乐和同事急忙拉住他，别解释了，越抹越黑。

老板这时也不说“乔乐是个难得的人才”那些话了，劈头盖脸就训，想起来就把乔乐提溜到办公室大训特训，告诉她“这件事必须有人承担责任！”

“承担责任”就是“承担损失”，给公司造成这么大的经济损失，当然得有人分担，全部让员工承担不可能，象征性的数字必须有。

而且，老板还说：“那个王力，你让他赶紧给我滚！多一天我都不想看见他！”

乔乐给师兄打电话，刚起个头，师兄就说：“小乔，我还正说最近找个时间请你和你男朋友吃饭呢！我姨（王力的母亲）专门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王力说你不但亲自带他，还帮他争取大项目让他挣奖金，这不，我姨说最近娃谈了个对象，这当口他的工作可绝对不能出问题啊。”

乔乐默默地挂了电话，师兄太精了，从她的迟疑里一下听出有问题，也可能是从王力嘴里知道了一些情况，用上面一大段话先把她想说的全堵回来了。

乔乐给老板立军令状，三年之内，她保证让公司把这次损失的钱全部赚回来，唯一的恳求是：不要开除王力。

“罚款吧，重罚。我负责监管。咱们培养一个人也不容易，开了他又得找新人从头开始，增加成本不说，怎么保证再不出问题呢？相信有了这次的教训，他一定会引以为戒的。”

项目组年度绩效考核扣两分，其他项目人员每人罚款五千；王力是直接责任人，罚三万；乔乐作为直接负责人，监管督导不力，罚五万。

通报发布，王力第一个不愿意。

06

乔乐烦死了，为王力的不懂人情世故和不知好歹。

她把王力叫到自己的工位，给他摆事实讲道理：这次的事主要责任在你，虽然你可能并没有那个意思，但你的话造成了合作双方的误会，给公司造成损失是事实。项目组的同事其实是被你连累的，他们每人罚五千还没说什么，你在这儿吵吵啥？

王力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是一个项目组，就该有难同当，凭什么我罚三万，他们才五千！

乔乐气死了，被这个猪队友，她选这个地方，说那番话，就是怕其他同事对被连累有意见，对王力继续留下有看法，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先堵住他们的嘴，她是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委屈，她都知道，王力也知道，也领情。

但这个死王力，竟然还嫌人家罚得少！要她说，其他人的五千都罚到他头上也不为过，人家还没找他算那年度绩效考核扣掉的两分呢？那可也是钱！

从上班说到下班，从单位说到饭馆包间，苦口婆心，甚至告诉王力实情，老板本来要让你承担损失还要开除你呢，我费了多大劲才保下你，只要你好好干，这三万块钱，我保证，三年内绝对五倍、十倍让你挣回来！

王力耷拉着脑袋答应时，乔乐觉得自己嗓子都冒烟了。她以为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给王力、给师兄都有所交代，却没想到，这只是王力的拖延术。

07

九零后的想法，乔乐和师兄们根本摸不清。

他们怕王力被开除丢了工作会被对象嫌弃，殊不知人家根本不在乎。

工资刚扣了一个月，王力写了辞职信。

乔乐和他谈心，想尽力再挽留挽留，人家根本不多说，她说再多，王力只答四个字：“请您签字。”

乔乐一气之下当着王力的面给师兄打电话，师兄又在电话里给王力做工作，也没说通，最后，俩人只好同意让人家走。

字签到老板那儿，乔乐又被一顿大骂。前有母亲的病，中间有男友的失业，加上最近工作上的挫折，乔乐有些心灰意冷。

男友到医院送钱被抢，乔乐只好又向人借了三万块；王力的扣款没罚完就要走，老板不给签字，为让王力顺利离职，乔乐主动答应老板，剩下的罚款她来还，里外里，她头上的债务多达十几万。

为挣钱，也是想换个环境换个心情，乔乐向公司申请到外地去当开荒牛。这个活虽然累，但一旦成功她就是分公司的元老，收益不小。

宋自龙自从离开出租屋再没联系过乔乐，乔乐只听说他后来遇到一个伯乐，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其他的，她目前没心思打听。

乔乐走后，王力回公司转社保，好像新工作不错，咋咋呼呼要请原来的同事们吃饭，因为他走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几乎没一个人应他的邀请。

王力和人事专员抱怨人走茶凉，人事专员瞅办公室没人，悄悄告诉他，因为大家都觉得你不够意思。

这怎么说？

你知道乔姐为你担了多少风险和责任吗？你知道她被老板骂了多少次吗？你知道为什么你罚款没缴完老板能在你的辞职书上签字同意给你转社保吗？这一切，全是乔姐。

王力这才知道那起事从头到尾的全部真相。

人事专员说他：乔姐就是再对不起别人，绝对对得起你！相反，是你，对她太没人情味！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08

派出所打电话叫乔乐来核对一件事，就是上次她男朋友报案说三万块钱被飞车党劫走的事。

警察同志说，有人主动自首，说三万块钱是他抢的，时间、地点都能对上，现在钱在我们这儿，麻烦你来办一下手续。

这年头还有人主动自首，简直是天上下红雨，乔乐借回总公司办事挤出时间来了一趟派出所。

警察把她带到讯问室，在这里，她见到了一个熟人。

向警察自首的人是王力，乔乐曾经的徒弟。

他说他当时出于好心帮乔乐，结果被人误解，引发一连串事件，领导对他要开除要罚款的，乔乐没帮他减少罚款金额，还说他不知好歹，他恼怒之下，在楼梯间抽烟时听到乔乐让男朋友到同学店里取钱的电话，动了心思。

王力刚进公司时，师兄请乔乐和宋自龙，还有王力一起吃过饭，王力认识宋自龙。

乔乐想起来，怪不得那天下午谈完话，王力就不见人影，她还以为小伙子想不通闹情绪出去散心了，还特意请人事上给打了全勤。

原来竟是打劫去了。

王力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他不想来的，是被他妈以绝食威胁逼来的。也怪他，三万块钱抢回家，不敢花也不敢存，一层层包着藏在床垫子底下，他妈心疼他怕他冷帮他铺褥子给发现了。

最了解孩子的莫过于母亲，母子俩多年相依为命，王力一撅屁股他妈就知道他拉啥屎，三问两问知道儿子竟然犯了法，她怕这一回不拦着，口子撕开了，儿子以后得寸进尺，再闯下什么不可收拾的大祸，坚决逼他自首。

师兄闻讯赶来，看见乔乐和垂头丧气的王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作为当时报案人的宋自龙这时也赶到了。

几方一对面，警察让乔乐签字领钱，乔乐却说，钱不是她的。她的钱没丢。王力肯定是和他妈为啥事赌气在说谎。

“这么大了还叛逆，你丢不丢人！你二十好几了，什么时候能成熟点？”乔乐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狠狠地盯住王力。

警察愣了，王力也楞了。

宋自龙反应快，从包里拿出一张卡：“警察同志，是的，她的钱没被劫，是我当时说了谎，三万块钱被我偷偷打回老家给我弟买车了。我是怕她骂我才——”

他转身把卡递给乔乐：“这里边有三万五，多出来的五千是利息，还你。”

“你们这是——拿警察开涮呢！啊？！”

几个人被警察蜀黍严厉地教育了一番，做了无数保证和检讨，方才离开。

当事人不认，案子没法立，王力当时就被监护人师兄签字带回。

09

几人走出派出所大门，师兄和王力嘴唇嚅动，尤其是王力，面红耳赤，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

乔乐淡淡地对他说：“我在里边说的话是真的，你二十好几了，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熟点？做事不能冲动，你冲动了，你妈怎么办？大人能帮你一时，不能帮你一世，你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自己要心里有数！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别找我！”

师兄也是一脸尴尬地向乔乐和宋自龙道谢，揪着王力给俩人鞠了三个躬匆匆离开。

派出所门口只剩下乔乐和宋自龙。

乔乐把刚才那张卡递还给宋自龙，说：“谢谢你刚帮我圆谎。那三万块钱师兄回去肯定会还给我的，你不用担心。还有，对不起。”

很久没见，宋自龙还是如原来一样善良、聪明。他第一时间洞察了乔乐的用意，配合她演戏，给那个一时冲动做出错事的年轻人一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救了他就等于救了他全家。

警察也是善心人，否则只要他们想追查，破绽总会有。

宋自龙没接那张卡，他仔细地、有些贪婪地看着面前的乔乐，几个月不见，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冬日的寒风卷起地上一个塑料袋，旋啊旋啊，飞上了天，宋自龙刚说了半句：“难得遇到，一起吃——。”电话响了。

他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这会儿该回去给领导汇报工作了，这顿饭只能下次再约。

乔乐站在原地，专注地看着远去的宋自龙的背影，想到这个男人刚刚在派出所里对她的配合，和离开前没说完的半句话，她的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希冀。

这顿饭，或许，只是一句客套，他永远不会再约她；又或许，他明天就会约她呢。

或许，她该在这边多待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