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赛方家坝，坝临三江口。坝后炮营山，古炮台，一炮锁三江，军事要塞。山后大棚山比较平缓，建有茅草棚，供过往客歇脚。行不过一里地的牛角岭，却高耸南岸，俯视三江口，日可见千帆过江，夜可瞧万家灯火，登岭西望，豁然开朗，一望无际，仿佛天边就在眼前。是四门方家天然屏障。岭上有一冢，常年青绿，从江北夹江圩南望，似一颗绿宝石镶嵌在牛角尖上。路在冢边，行走在逼仄的山路，如进入魔境，感觉冢始终幻动在身边，毛骨悚然。似有一只手始终牵住裤脚，让人迈不开脚，要向人倾诉老牛客的故事。

      老牛客，江北夹江圩里人。圩外江滩，芦草丰盛，天然牧场。老牛客，识牛性，善养牛，所产牛犊都在春暖花开，牧草茂盛之季，很快就长大。常年从三江口的前江村过渡，翻炮营山，过大棚，沿牛角岭的牛角尖下的山洼壕里，通向方冲的一条路，来江南各个乡村，贩卖牛犊。所贩牛犊膘肥体壮，牙口未齐，春社前就可以穿鼻子开告，犁田打耙，不误当年春耕生产。深得江南山里山外农家喜爱。牛不愁销，获利自然丰厚，老牛客家境十分殷实。

    六畜兴旺，人丁却不发达。几代单传，老牛客独子，十七岁就娶了马窝一大户人家十六岁姑娘，已经五六年了，门口都不见一件童衣凉晒。老牛客时常坐在江堤上，提着个老烟袋，望着江滩草地上成群的小牛犊子发呆。滔滔不绝的江水，哗啦啦地拍打着江岸，也在拍打着他的心。

前几日，因为分了神，一条小牛没看住，把邻村的一块田的庄稼遭蹋了一角，被人骂得狗头喷血。“断子绝孙的老牛客，养牛害人。”一句话截中老牛客痛处。吵了一架，小牛犊被打死不说，赔钱受了一肚子气。回家晚饭都没吃，倒头就睡。牛嫂问：“怎么搞啦，哪里不舒服呀。小牛犊我把它卤卤吃，有什么恼的，饭都不吃？”“你讲哪里不舒服嘛？老子就是想不通，牛能养成群，人就养不出来。”他气呼呼道。

“明天一定到江南去，找殷汇老灵瞎子，都说他算得灵，算得准。”

      第二天，天麻麻亮，老牛客就骑着一头脚力比较好的水牛上了渡船。不早不行，载牛过江这一渡，渡船就不载客了。再说老灵瞎子算命，一天只算十个，多了就不灵。为什么骑牛去，他想若是灵瞎子不忙，就用牛把他接来，将家里几个人都算算，大不了花几个小钱。掐掐八字，养养瞎子，也是善事。从大棚

    到殷汇老街，正巧老灵瞎子刚下白面渡，由灵婆娘用一根竹杆子牵着，“当…当…”，走十步敲一下小灵当，缓缓地向老街走来。他在秋浦河堤下找一块麻石系好牛，就迎了上去。“老先生早”。“哎，早。”“帮我算个命呀。”“哎，好，八字报给我。”于是三个人就在河堤脚下找一块空地蹲了下来，老灵瞎子伸手就掐起八字来。老牛客掏出来一大吊钱塞在灵婆娘手里，灵婆娘把手掂了掂，花啦啦直响，瞎子晓得不少。

      盘问了几句，对老牛客身世家道作了基本了解，知道老牛客来算命的主要目的，伸出三个手指头：“我就照直讲了，第一，田要牛耕越耕越肥，田肥牛壮越来越旺。第二，孙子若进门，你要进土垄。第三，金牛角，银牛角，摸到宝穴，拜相入阁。”

    老牛客细问，瞎子只是摆手。“家去慢慢啄磨吧！”想接他过江，老灵瞎子说不方便。指示他可到竹塘找胡先生。“就说灵瞎子讲的，保准会去。不过要多花点碎银，你不得吃亏。”

    老牛客常牛在江南山里山外贩牛，胡先生大名早已耳闻，到竹塘也是轻车熟路。胡先生一听老灵瞎子讲的，本来早已想出山转转，于是，二话不说就骑上牛背，由老牛客牵着直奔江北而来。路上闲扯了找老灵瞎子算命的事。老灵瞎子的三句话在老牛客心里成了一个大疙瘩。

    走过方冲牛角岭下大洼壕，刚到牛角尖，水牛呼呼地直喷气，两人以为水牛跑了一天，可能累了。他俩越过牛角岭，就在大棚里歇会脚，天色还不太晚，让牛吃几口草。胡先生是阴阳先生，会看风水。他回到水牛牛角岭上转了转。见岭上石子壳，茅草只是一丛一丛的，葬有许多坟，看石碑碑文，知是方家坟墓。再走下岭，到刚才水牛喷气的牛角尖上细看，又抬眼西望长江，心里一惊。回到大棚里问老牛客，此山何名。答是牛角岭。哦，真是个金牛角。老牛客指着北面山尖介绍到，那是金鸡岭，南面是牛头山和舞鸾姥山。胡先生点点头。看西天，晚霞夕照，映在江面，金光闪闪，金灿灿的一片。不禁赞叹到：“好一片大好河山！”老牛客怕天色已晚渡口收渡不能过江，催促胡先生骑牛赶路。

      俩人到家天色已晚，牛嫂来不及准备，只将卤好的牛肉切了一大盘，将三年前，从宝赛苏张老酒坊带回的一坛纯粮酒开封。热了一壶，俩人对饮起来。第二天，牛嫂杀鸡宰鹅，忙得团团转。又叫儿子去马窝街上称肉买鱼，顺便喊其老丈来聚。如此两三天，老牛客一家子，忙里忙外，热情招待，服侍端然。胡先生见这一家人都很厚道，于是晚饭后，对老牛客说：“我明天早上准备回去，怕家里有人找。灵瞎子讲的宝穴就在牛角岭，水牛扑气的牛角尖上。切记不要泄露。要想人口旺，葬下一尺，要想拜相入阁，就上葬一尺，但只能旺三代。那宝穴，唯有对夹江圩人家最兴，在江南只是平常地。为什么这么说呢，你看夹江圩家家门对牛角岭，一山高一山，群山叠嶂，像座天梯，直达天庭，岂有不发达之理。那牛角尖，背靠牛角岭，右有金鸡呼之即来，左有舞鸾招之就到。三江口千帆过尽，万人作辑，晚上江北大圩万家灯火，灯火辉煌。至于第二点，命中注定，也只能随其自然。第三点，明日你送我到渡口，路上细说。”说得一家人心花怒放，千恩万谢。对胡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牛客夫妻俩一夜未眠。一大早就准备礼物礼金，早饭罢就送胡先生上渡口。路上，老牛客问那第一点是何意。胡先生笑着说：“老牛吃嫩草，你还要走桃花运。但是你一个江北人要得到那块地也非易事。”

        送胡先生走后，一家人就做在一起商议。都不同意老牛客去江南谋地，瞎子可能瞎说，小两口还年青，不愁抱孙子。老牛客说地要谋，否则这几日岂不是白忙活了，再者这等宝穴千载难逢。谋到地可以移一棺老坟去葬。但如果让江南人知道，万两黄金也买不到了。事不宜迟，家里请个长工来管管牛，做做农活，我明天我就过江。假如我死在江南，你等就设法把我葬在那里，儿子晓得那块地吧，我带你走过，要不清楚就去竹塘找胡先生。

    她娘儿仨拗不过老牛客，第二天只得随他去江南。他爬过炮营山，出了一身汗。走到牛角尖，四周细细打量，真如胡先生所言，真正是宝地。他把油纸伞往茅草丛一放，当起枕头，仰面朝天躺在草丛中。闲着眼思考着怎么能获得此地。买是买不到的，要不做坏事让方冲人打死，埋在这儿。要不和方家结个亲，讨这块地，儿子结婚了，怎么结亲呢，显然不行。怎么让方冲人打死呢，方冲耕牛差不多一半是他卖的，熟人不少，做点偷鸡摸狗的小事，是不会把他打死的。除非把岭上方冲祖坟挖掉，犯了众怒才有可能。

    洼壕里的山风阵阵吹来，凉风习习，太阳暖和地照着老牛客身上，躺在这里真是舒服。胡思乱想，加上胡先生来的，这几夜老牛客都没有睡好，很快老牛客就瞇瞇糊糊地打起瞌睡了。一会儿梦见老爹骂他贪生怕死，告诫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会儿又梦见子孙成群如夹江圩里的芦苇，齐刷刷地一大片。又梦见他们都身着官服向他打拱作揖。一会儿又梦见老爹说挖方家大姓祖坟是大缺德事，会遭报应，断子绝孙，切不可为。杂七杂八，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不是夹江圩里老牛客嘛，怎么躺在草窝里？”

老牛客被来人踢醒。睁眼一看是方大义，转身问“是大义兄呀，到方家坝做事呀？”

“送葬哟，二春得了大肚子胀（血吸虫病）死了。就是这个洼壕下去，大塘边晒场后山那几家人。弟兄四个大春、二春、三春、小春，前几年在你手上合伙买条牛的。”

“啊呀，年龄不大呀，可惜了。怎么没听到鞭炮响呐？”

“还鞭炮响，病了几年了，人财两空，三个小孩点点大，香儿明朝活死哟，哭的好可怜。我俩走在后面，棺材早上了岭。刚才你真的困着了。”

  “二春人怪好的，可惜了，你把我这串钱给他老大，既然遇上了，算我的一点心意吧。毕竟是老熟人，老主顾。”说罢把一吊钱塞在大义手里，也不他乐不乐意，拿起雨伞就往方家冲走了。

      牛角尖通往方冲的大洼壕，上首有一块半亩大的小山塘，塘下是一块块的冲田，一块比一块低，一块比一块大的梯田，有二十多块，岭角一排有十几块山地。路在田与地之间。老牛客走在路上，青蛙一声紧一声地的叫着，知道是蛇在吞它。心里紧张，想想早上走得匆忙，又遇上二春出棺，感到有点晦气。谋宝地一事又没有头绪，不晓得从那里下牙，一愁莫展。漫无目的的走着，心里盘算着：既然做坏事求地行不通，何不行善试试。四门方家在宝赛是第一等的大姓。和桐城方苞，方东渐，方以智这些桐城文派的大儒，同根同祖，一脉相承。家学底蕴深厚，道德文章在江南有口皆碑。忠孝节义，狠不怕，弱不欺，名副其实的礼仪之邦。主意已定，信步往燕窝方家去，老木匠和他投缘，来江南经常打搅他。

    “今朝牛买掉啦？”老木匠见他手里只有一把伞，老远就问。

    “今朝不是做牛生意，找你有正经事。”

        “那进屋聊吧。”

      老牛客喝着茶，对老不匠说：“前两天，媳妇不生，找老灵瞎子算了命，要我行善积德，善有善报，否则真要断子绝孙。”

    老木匠道：“瞎子不都是瞎说，叫你行善是好事，你钱多，做好事是对的。方冲二春死了刚上山，留下孤儿寡母四个人，怪可怜的，我前几天给他割棺材，我都没收工钱。”

      “ 我刚才不是碰见了，抓了一吊钱叫大义带给大春了。我正有此意，怎么帮呢。”

    “ 是的，大春仨兄弟都体面爱羞的，明着送钱他们不会收的。这样吧我有个主意。牛角岭下冲田山地，都是稻床后山上，大春等二十几户人家的。我明朝做木匠活，仔细打听一下，哪几块是二春的。到时你牵牛过来，遭蹋一亩赔十亩不就行了。”

      “  这主意不错！我下午到对门，老屋方家转转，看有没有人要牛。”

    “你到梅畈去问下梅保长，我前月在梅畈做事，听说好他弟弟想要买牛。”

      “敢情好，这一趟没白跑，嫂子给我弄点吃的，我吃完就去。”

      闲话少说，且道老牛客，两三年，每次牵牛来，总是溜了绳子，把二春家香儿的田地遭蹋不象样，总是牛被大春几个弟兄牵到稻床边的大柳系着，总是二话不说，赔钱十多倍，才把牛牵走了事。久而久之，传到族长耳里，族长感到蹊跷，也太巧了吧？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个老牛客肯定是冲着香儿来的。防患于未然，到祠堂私塾学堂，请董先生叫大春儿子，通知大春明早来对门方祠堂。

      第二天大春来了，族长问了一些细节，讲了这件事不平常，日久生情，不得不防。叫你家里警告香儿，别动歪心思。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