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时
2014-03-30 章鱼粥 始料未及
我并不知道我怎么会认定这件事情,我并不是一个特别笃定的人,选择困难,对待没兴趣的事物一逃再逃,怯懦。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十六岁,非常不快乐,我觉得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毁掉我的生活,不能置信自己居然以这种方式空乏地延续生命,不得自由。那时候我只觉得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会跟我想象的如此不同呢。我像被榨干水分的甘蔗一样活着,写永远没有尽头的作业,很少朋友,每天都在下坠,趴在走廊上也看不见鸟的影踪。
实在无法忍受之后,我开始试图抵制这种强大的力量,我想摆脱那种不可名状的无力感。那时候我念高二,重点班里的边缘人。我在那本写满考试总结的周记本上写了一个童话,是一个小丑的故事,我写得飞快,只用了两个中午,在学校旁租的房子里,草稿都没有打。我发现写作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一种难言的自由。
真正意义上能成文的文章,那是第一篇了,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那年的暑假我写了另一个故事,是一个逃学的女孩,在一个炎热的天气里。前两个月我看了《局外人》,觉得我写过的那个燥热的天气和《局外人》里的如出一辙,由衷地开心了一下。
后来因为这两篇文章,我去上海参加了新概念。那时候已经高三,这是整个高中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其实最美好的是,我发现我可以抵制这种恐怖而黑暗的力量,用写作。写作成了我倾吐和找寻自我的途径,向往光明,就不惧怕黑暗。
王小波在他的作品里反复说到自己的一段经历,他说自己一直不敢动笔,他不敢拿那么重大的希望去冒险,“如果我写出来糟不可言,那么一切就完了。”他在月光下用钢笔在一面镜子上写诗,发现写出的字句幼稚得可怕,只好不停地涂,直到镜子、手指和手掌全部变蓝。他说“我哭了,这好像是一个更可怕的噩梦。”
我不知道写作者是否都有这样的恐惧,但同样的恐惧从未离开我。我会动笔,却从不把写的文章拿给别人看,因为觉得自己写的这样糟,只想默默继续。我害怕听到别人的评价,因为没有信心,宁可做一头被蒙住眼睛的驴,一门心思地走,不用顾忌外界的打量。在人多的场合说起我的小说只觉得坐立不安,简直要三叩头恳求对方快点停止。(如果我愿意跟你谈论我小说的具体内容,那我们真的太熟了,这样的人撑死都不会超过五个。)此外,我还害怕做一切职业心理测试,万一算出来我适合去学金融物理工程流体力学,我肯定更没有底气。
另一个原因是所有小说里都潜藏着一个真正的我,我怕被发现,不愿做陌生人手里被剥开的橘子。
我也常常会陷入另一种恐慌,如果自己一直写得这样坏,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接纳自己,在此前的设想中,我总觉得自己有天会写得特别好,我抱着这种幻想继续。只是最近渐渐开始觉得,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徒劳的,况且这种自由的感受和架构故事带来的成就感,仔细想想完全可以超越那点虚荣心。在《月亮与六便士》里,“我”问Strickland如果最多只能成为一个三流画家,是不是还觉得值得为之抛弃一切,这个画作被夜校同学认为是“a joke”的四十岁男人说“I can’t help myself. When a man falls into the water it doesn’t matter how he swims, well or badly:he’s got to get out or else he’ll drown.”
也因为没信心,我没有办法感受赞美,觉得自己怎么可能那么好,我怀疑他们说的根本不是我,我写的那些都是什么啊,每写完一篇小说后自己都不敢再看。看了两行只觉得天啊,怎么可以写成这样,怎么这么幼稚还毫无节奏感。
会羡慕那些早早为人所知的人,比如我要出书的同学,我觉得这是我的终极理想了。后来想了想,终极理想都实现了还活着干嘛呢,所以也不那么要紧。
对写作一直都在探索,比如我始终不确定系统的文学教育能否对我的写作有所帮助,也不知道生命体验能够多大程度影响写作的进行。但是能确定的是,这种问题永远没有标准答案,写作者有千万个样子,从来不会有一个模板,也不存在所谓定论。因此,只要选择自己觉得合适的就好。而合适的标准,就是自己的感受啦。
说回来,写作带给我的已经非常丰盛了,很多时候我都从未走进自己,连自己都并不了解,因为太多次我没办法理解自己的情绪和选择,也无法解释自己对待世界的方式。而写作让我一次次在阒静之中进入内心,在复杂的内心迷宫里摸索,我也经由这一途径接纳自己。我知道写作是我处理与世界关系的方式,而翻越崇山峻岭最终回到我自己。所以,不必再拿这个去寻求谋生啊,得名啊,这些都是附带产品,有的话是锦上添花,没有的话也无足轻重。对我而言,完成文本的创作就足够了。
之前和李静老师通了邮件,她的很多建议我一直想写下来警醒自己。早年经历决定我无法单纯通过生命体验来叙述,而且自身也更乐于进行智性写作。因此许多问题无法回避,不能纵容写作中的模糊性,我写作的状态是有一个苗头就开始下笔,文本有自在的逻辑,它会引导我完成整个写作的情节展开和细节铺垫,每个字都会决定故事的走向,常常能感到写到某一段时,文本超出了我的控制,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引导我继续下去,所以我的写作是无计划的。然而,这种无计划并不是指放任文本的模糊性,这是我写作的一大毛病,因此不能够很好地把控全篇。
二个是主人公问题,主人公参与太少,不能构成支撑整个文本的力量。这个要下大工夫。写对话也是个要命的事儿。
要多读严肃书籍,一个好小说必须要饱满,这种饱满来自作者内在的丰富性,文本的深度和复杂一方面来自作者的经历,另一方面来自思考。经历是很难补足了,但是丰富自我途径的方式还很多。
我的脑海里还在不断冒出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