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曾婉依从图书馆出来,立马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幸亏曾婉依家离学校近,走回去也就十几分钟。
当初高考成绩出来之后,曾婉依因为发挥失常有点心灰意冷。虽然也不算太差,但终究是上不了她向往的那些名校,对她而言这是长那么大从未遭遇过的挫折。那时候她姐姐告诉她,其实本科没那么重要。曾婉依不信,她觉得姐姐是在得瑟,自己上好学校就说风凉话。
可是要二战吗?曾婉依想了想,一个激灵。
高考这种经历,参加一回就留下了心理阴影。你知道你以后想干什么吗?不知道,那还是随便上个学校吧,本来对未来也没有太多期待。
最后,索性填了家门口的这所大学,连专业选得也很敷衍。
一进大学,曾婉依身体里沉睡了十八年的惰性细胞就苏醒了。很久以后她才理解姐姐的话,有时候上什么学校不那么重要,如果注定大学四年用来追剧打游戏看小说,那这四年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旭豪喜欢倒毒鸡汤,按他的话说,改变命运的不是知识文化,而是关系,爹妈,颜值,酒量,还有你们家是不是要拆迁.....而高考只是决定了你在哪个城市打王者荣耀和吃鸡。当然,大城市网速更快一点。
走在路上,曾婉依心烦意乱,更觉得热了。
下午的时候,班主任刘峥辉给曾婉依打了个电话。曾婉依知道班主任消息灵通,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电话那头,老刘苦口婆心。
“曾婉依啊,你那个事我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有男生跟你表白,这是好事儿,大龄理工女个人问题比较难解决,这个我深表理解。但你不能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冲昏了头脑,要矜持一点。”曾婉依心说:我靠我还没那么饥渴好么!
“现在年轻人定力差,一时获得打量关注,就无法自处,容易被成名的虚幻感冲昏头脑,但我要说,成为网红不可怕,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才可怕。虚荣心嘛,谁都有,我懂。”曾婉依:懂你妹啊什么啊你就懂了!
“可你得明白这些都是浮云,人人都有成为网红的心,但毕竟不是都有变现的命。铁打的网络流水的网红,一个网红很快会被遗忘,到时候怎么办呢,你也不可能靠当一个网红活着,人家凤姐在纽约不也干点副业靠给人修脚才能活下去。”曾婉依一口老血郁结在胸口。
“切记勿忘初心,方得始终。时刻谨记你是要考研的人,这事儿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你要收心,回归正途,复习备考才是头等大事儿......”
“嗯嗯嗯......”曾婉依一叠声应道。哪怕在心力吐槽一百回了,也只有老实听着的份儿。老刘是除了她妈外第二个能让她张不开嘴的人。
刘峥辉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激情洋溢。他觉得不能看着自己的学生堕落,该拉就得拉一把。他也觉得自己的学生都应该是大教授大科学家,看着别人站在阳光下,有自己那么一点功劳也会很有成就感。
当初曾婉依决定考研就是他的功劳。大三学期末,老刘对她们循循善诱敦敦教诲,“就我们学校,不是自黑,你出去找工作也是会受歧视的。再说你们专业,你想想你们毕业能干啥!”曾婉依想了想好像确实不知道能干啥,听说往届薪酬高的都卖药去了,难道说读了四年书最后落了个一无是处?老刘重重地敲了敲黑板,“在你们当初选择专业的时候就早已注定了一条光明之路啊同学们。”
所谓光明之路是指读研。如果说初时曾婉依还有些犹豫,那么她妈妈易女士接着就给了她二次洗脑。
“你看你姐姐也是硕士,你得向你姐姐看齐,研究生必须得上,妈都替你想好了,咱要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不光要读硕,还得读博,成为咱们老曾家的第一个博士!光宗耀祖的任务你姐完成得还不够,这个使命现在落到你身上了,女儿,你肩上的单子很重啊!切不可辜负了爹妈的期望!”
“啊!女博士?”曾婉依当场就要吐血,“妈,你没听说过这个故事吗?这个世界上有三类人,男人,女人,还有一个就是——女!博!士!”
“那又怎样?”易女士很是淡定。
“女博士是被诅咒了的,是嫁不出去的!”曾婉依气急败坏地大喊。
“封建迷信!女儿你也算半个高级知识分子了,怎么信这些呢?”曾婉依瞬间歇菜。
曾婉依就这么加入了考研大军。随波逐流惯了,她对自己的未来实在没有太多想法,即便有想法,也在滚滚洪流中被裹挟着一刻不停地前进,迷失了自己。初时,曾婉依似乎也被感染,小伙伴们复习备考犹如备战,图书馆唰唰的落笔声排演着战场的肃杀之气。曾婉依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高考前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可当别的同学全部暑假留校,全身心地投入的时候,曾婉依同学却有点懵了。
如果说大学几年,她是匹放归大草原的野马,现在又给她套上鞍子肯定难受。曾婉依如今想静下心来看看课本,实在太难了。在图书馆坐上一天不难,反正有空调。可多数时候她都在神游天外,目光盯着课本可以一整天不翻页。有时候忍不住随手捡几本小说,倒是聚精会神一气呵成地读完。早上意气勃发地钻进图书馆,夜里像只拔了刺的刺猬灰溜溜地出来。
自己的状态只有自己清楚,可曾婉依总觉得哪里有双眼睛在看着她,嘲笑她的无能。曾婉依生自己的气。
那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曾婉依从小就觉得自己跟正常小孩儿不一样,她脑子里的东西太丰富了,总忍不住胡思乱想。经常一言不合就好似灵魂出窍,经常上课的时候完全听不到老师在叫她。等她反应过来,全班早已笑作一团。即便很多年过去了,那笑声还时常回荡在她耳边。
成为网红这件事儿对她来说不过是场梦,可是考不上研究生才是她要面对的现实。
曾婉依穿过一片建筑工地,挖掘机不眠不休,把白天的热情延续到了夜里。
每次回家,曾婉依都要穿过一个巷子,没有路灯,夜里总是漆黑一片。以前小时候,每当她要独自走过那段路,她总是很不安,希望有人能陪在她身边。后来长大了,那条路哪怕走过很多遍了,她依然会不安。
被光明遗忘的地方,好像她也会被世界遗忘。所以她总是跑过那一段。拼命地跑。好像慢了就跑不出来了。
忽然她脚步一滞,她似乎看到了什么。
一个白色的影子漂浮在巷子尽头。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迟钝起来。她总是刻意忽略掉某些东西,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心里想的,那些不经意闯入她生命里虚虚实实的妖孽。
曾婉依宁愿相信是近来压力太大,而今天的事又让她彻底疲惫才变得神经兮兮。她并没有停下,而是抬头挺胸,孰若无睹地大步向前。等她走过去,那样一个白色的东西又并不存在,于是更加让她相信一切不过子虚乌有。
她家在一栋黯淡的老居民楼里。老楼建于世纪之初,现在已经被高楼和工地包围了。很早以前就听说要拆迁,大家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又迟迟不见动静,很多居民就不淡定了。这其中包括曾婉依的父母。
这不,曾婉依一进家门,就听见老爸曾天明又在抱怨,“那些当官的效率就是低!”
“命苦不要怨政府,点背不要怪社会。尽说些没用的,有能耐整点实际的,倒是长点工资啊。”老妈一针见血。曾婉依心说不妙。
曾天明看到曾婉依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婉依回来了,今天复习得怎么样啊,我跟你讲啊,要抓紧了,你姐当年可是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额......”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
曾婉依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易女士怒目一瞪,曾先生就像只受伤的小仓鼠蜷缩在沙发里不敢动弹。
他们家的生态结构地位分布就是这样。易女士母仪天下,一张嘴威震四方,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她本身也是个会计。曾先生是中学老师,温和谦逊,因为收入低并且拒绝灰色收入被易女士屡屡鄙视。易先生深感伴君如伴虎,两人过招,家里常常上演宫斗戏,硝烟弥漫总令曾婉依呼吸不畅想要逃离。
“玄关的行李箱是谁的啊?”曾婉依逃走之前随口问了一句。
她准备回房间,还没推开门,听到里面隐约有声音。
“......我知道我这不已经回了么!......这个你们别管了,总之你们负责搞定供应链那边,融资的事你们别操心......”
曾婉依听出来这是姐姐的声音,呀,姐姐回来啦!
“融资......”虽然之前就听姐姐提过,研究生毕业回来是准备创业的,当时没在意,现在这种扑面而来的现实感却给了她强烈的冲击力。
主要来源于反差,都是工薪家庭的女儿,一个信息闭塞在自己的舒适区里不敢踏出一步,一个言谈举止都给人感觉新奇牛逼,仿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虽然是姐妹,曾婉如和曾婉依是全然不同两种人。在曾婉依心目中,姐姐就是要成为华尔街大佬,硅谷女神,女版乔布斯那种人的。
从小到大曾婉依似乎就一直活在姐姐的阴影下。别人家教育孩子总说,你看谁谁家孩子再看看你,她们家教育曾婉依则变成了你看看你姐姐再看看你。曾婉依小姐姐三岁。姐妹俩长得特别像,当曾婉如长成亭亭玉立的大美女的时候,曾婉依还是个假小子,她羡慕姐姐,就像丑小鸭向往着成为美丽的天鹅。那年姐姐考进了市里面最好的高中,所有人都把姐姐捧上了天,曾婉依就发誓自己也要考进去。后来曾婉依如愿以偿,那时姐姐又考上了全国最著名的大学,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是在姐姐身上。这些年曾婉依一直在追,却始终追不上。她觉得她这辈子也不可能追上了。
乐观的时候她这么想,其实她要做的,并不是复刻一个姐姐的简历,她应该找到自己,做自己。消极的时候又厚着脸皮这么认为,一个家里有一个大神,总要允许有一个废柴,这样才能平衡,要不然这世界不全乱套了。
曾婉依并不恨姐姐,有时候她只是生自己的气。
里面挂了电话,曾婉依推门走进去。
“回来了?”两个人同时说。然后顿了一下,两个人相顾一笑。曾婉如也并不总是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追的姐姐。
“你不是说下周才回的嘛?”曾婉依问。
“回来参加一个追悼会。”曾婉如眼神飘忽。
“啊?”曾婉依没反应过来。
“王老师去世了。明天要参加他的追悼会。”
“哪个王老师?”
“一中的王敬亭老师。”
“乌嘴......王敬亭去世了?”曾婉依脱口而出才惊觉这样喊当年老师的外号不合适,气息转微,“怎么会突然去世呢?我记得他年纪也不是很大啊。”
“突发性脑溢血。对哦,你高一的时候是他带的吧,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
曾婉依试图回忆起什么,却发现连王老师的样子都记不起来。对于曾婉依来说,整个高中生涯都异常苍白,并没有多少鲜活的记忆。曾婉依有些头疼,突然反应过来,“唉,什么啊我明天就要跟你一起去?我都不知道这回事儿!”
“现在你知道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不容妹妹分说,曾婉如走出房间关上了门,“早点睡,明天要起个大早哦。”
姐姐就是姐姐,气场上永远碾压她,曾婉依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然而那天晚上曾婉依并没有早早就休息。过了凌晨十二点,曾婉依摸下床地打开电脑,看到一个叫《因囚团》的小说又更新了,嘴角一抹霞光。
文:乌树
就想把故事讲好,如果在某个瞬间让你心微微一动,那就算我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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