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十

余杭的夜色不逊于白日里。两人也学起了阔绰子弟来——泛舟西子湖。玉衡心目中的思无邪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混混形象。虽然思无邪多次澄清从不干坑蒙拐骗的勾当,但是也无法挽回他当街抢包子留给玉衡的第一印象。今晚思无邪却一改往日做派,换了一身行头——一身青色宽袖长袍,乌发披散在身后看不出一丝凌乱。这样的思无邪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玉衡忍不住嘲讽了一番,思无邪倒是毫不在意。两人在湖边寻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只小船。那船夫上了年纪驼着背,撑着一只船桨将船泊在岸边。“老人家,生意来了。”思无邪说着就跳上去了,他招手示意玉衡也上来。可是那老船夫似乎有点不情愿。 “老人家晚上不做生意?”玉衡问道。 老船夫又将他们俩打量了一番说道:“两位公子放着宽敞的大船不寻,却要搭我这小船,不过看二位的衣着也不像没带银子出来的人,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搭我的船一来一去六两银子,先付钱。” “原来是担心我们白坐您老的船!”思无邪笑着从身上摸出了六两银子递给了老船夫接着道,“黑灯瞎火的,可要数清楚了!” 是夜微风习习,皓月当空,水面银光点点,大小船只都在湖上荡着,大船上歌舞升平,余音袅袅;小船上似乎显得冷清,不过眼下玉衡和思无邪正举杯邀明月,对饮酣畅也不觉得冷清。那划船的船夫指着前方一艘大船说道:“今夜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公子多半去那上面了。” “这是为什么?”思无邪好奇地问道,玉衡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早已收回目光看向老船夫,似乎就等着他说明其中的缘由。 “你们不知今晚七月坊花魁吴歌就在那艘船上?” “花魁!?”两人不约而同的问道。但是两个人的表情却迥然不同。 “老人家我们打外地来,不曾知道余杭的花魁娘子今晚要也在这湖上,多亏老人家提醒,否则我兄弟二人岂不是白来一趟余杭。”思无邪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得意,他又看了玉衡一眼说:“玉衡兄,今晚我们也去一睹花魁的芳容可好?” “我看不必了。”玉衡语气依旧是冷冷的。老船夫,看了一眼玉衡准备说什么,思无邪不等他开口 ,抓起玉衡的胳膊出了船舱,脚尖在船玄上一点便飞身不见了。老船夫愤愤然道:“斯文败类。”原来那老汉一见这两人便猜测是寻芳至此,心中难免愤愤不平,但又听到玉衡并没此意,心中稍稍平复,又见思无邪迫不及待拉着玉衡拉走了,心中恐怕已经将思无邪骂了个千遍。思无邪拉着玉衡在船顶轻轻落下,近处看这艘船豪华至极,船是两层三进深,船内金碧辉煌,红男绿女觥筹交错,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二楼被紫色的帷幔重重的隔着,里面传来了黄莺般的歌声。思无邪觉得那唱歌的肯定是吴歌,便对玉衡说:“我俩就在这上面一睹佳人风采也未尝不可,你看里面坐着的隔着重重的帷幔,哪能看得清!”玉衡一脸嫌弃的看着思无邪,此刻思无邪除了坑蒙拐骗罪名外便又多了一条——好色登徒子。“别告诉我,你不想看!”思无邪不怀好意地看着玉衡说道,脸上还分明写着——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不想看。说完思无邪又抽掉了盖在屋顶上的几块瓦片,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只见一位绿衣女子坐在帷幔的中间,头戴面纱,一边抚琴,一边唱道:“山月不知心里事.......”虽是一些取乐之音,可是歌声中分明能听出些许感伤。玉衡情不自禁地也凑了过去,思无邪正准备将他取笑一番,不曾想玉衡一双眼睛圆睁着,他盯着的不是那唱曲的花魁,而是坐在一旁买醉的男人。思无邪也看了过去,那男人不过二十多岁,却生的面若敷粉,唇红齿皓,剑眉星目,俊而不冷,威而不怒。再看那衣着便知道是个公侯世子。思无邪看着玉衡脸上古怪的表情故作不解的问道:“你没有毛病吧?”玉衡瞪了他一眼,不再理睬他。“我说你没有事好端端的妙龄佳人你不看,盯着一个大男人发什么愣?”玉衡似乎没有听思无邪在说什么,口中喃喃地念叨:“师父。”“师父?”思无邪脸上的表情比玉衡还古怪,一个在花船上买醉的人会广收门徒?关键还能教出如此超尘脱俗的弟子,这岂不是太滑稽了。此时玉衡的脸上的惊异之色已经被难以置信代替,这个世界上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竟然能如此的相像,只不过眼前这个人眼中不似师父那般波澜不惊,静如秋水,而是无奈、迷茫.......还有世家子弟的桀骜不驯,这人便是愔王之子——陈霁。玉衡的眼神都落在了那个被他唤了一声“师父”的男人身上,自始至终也没有分一丝给那位身段曼妙的花魁。当他回过神来看思无邪时竟被思无邪古怪的表情吓了整个身子往前一栽。要命的就是这一栽,玉衡的右手直接往那半大的洞里按过去,思无邪见势不妙赶忙伸手去扶玉衡,想必这两人大概是觉得今晚毕竟做了亏心事,心里都紧张得很,一按一扶间便是瓦片哗啦作响之声,二人对视了一眼大有将对方踹下去的意思。不过不等他们互踹,一群弓弩手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等候命令。“你们不累吗?”这声音是从里面飘出来的,虽然不大,但屋顶上的人却能听得清清楚楚,这隔空传音的功夫必须要依靠内力发出,想必对方也是习武之人。玉衡和思无邪低头往那个洞里看去,果不其然那个男人还是像刚才那样坐在那里喝着酒,不过这时候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公子!”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又不再言语。“马上滚,最好滚远点,今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说完那男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那只酒杯便“哐当”一下,应声落地。中年男子闻声立刻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一群人就像一群夜行的蝙蝠消失得无影无踪。“二位公子今晚想必是慕名而来,大大方方的进来便可,为何要做梁上君子,莫非是囊中羞涩?”只见说话的女子慢慢抬起头,看向屋顶,只是她的语言过于冷静不似别的花魁那样娇滴滴的,她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打开了,对这上面说:“二位若是囊中羞涩,这边请吧!”思无邪觉得这是他打娘胎里出来干的最丢脸的一件事,恶狠狠地瞪了玉衡一眼,玉衡也认为那个算命的有一点没说错——自己流年不利,外加交友不慎,于是也恶狠狠地还了回去。他俩知趣得很,知道对方要一个答案而已,于是厚着脸皮从窗户跳了进来。还没有等别人开口,思无邪一把揽住玉衡的肩说道:“实不相瞒,这是我兄弟,青春年少,因为家教甚严,今晚难得出来一趟却不敢让家长辈知道,才出此下策。还请姑娘多多包涵!”那花魁笑而不语只站在一旁,仔细一看这女子生得颀长不比寻常女子,这时坐在一旁的男人先是噗嗤一笑,然后说道:“二位公子慕名而来也是同道中人,今晚之事我保证绝对没有第五个人知道。”思无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比他在大街上悬壶卖药的本事还要强,只可怜了玉衡被他稀里糊涂就变成了好色之徒。“那就多谢这位公子!”玉衡不等思无邪甩开他开口抢先说了,他只想早早脱身,最好也不要再碰到思无邪。“二位今晚来便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不如坐下来痛饮一番?”陈霁已经站了起来走到玉衡面前。玉衡又一次认真地打量了陈霁一番却发现眼前这个人和师父又是千差万别。思无邪怕玉衡一时糊涂又盯着人家看,连忙道:“今晚是我兄弟二人多有冒犯,改日再赔罪。”说完思无邪一把拽着玉衡便要离去。“恐怕不能!”说话间那绿衣女子已经挡在了他们前面。思无邪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她浑身上下全无一点风尘气。绿衣女子笑盈盈地接着说,“素闻千里飞燕只凭几根流星针就能独行江湖。小女子今天若不要见识一下岂不太遗憾。”玉衡这才恍然,原来花船也不竟是纸醉金迷的场所,有时候可能暗藏杀机。果不其然那日湖州酒肆之后思无邪再无安稳的日子可以过了,他看了看这位不知道算朋友的人,不由得心生同情。“姑娘,不光人美歌唱得好,而且消息也灵通。看来我们不是上了花船,而是上了贼船。”思无邪早已明白今晚是自己大意了,只是试探着,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陈霁哈哈大笑起来,他手中一把扇子打开了又合上,对那绿衣女子说:“吴歌你看你,吓到二位公子了!这要是传了出去,你这船上可就要生意惨淡了。”“你们想怎么样,直说了吧,用不着在这里拐弯抹角!”思无邪开门见山的说道。“公子,我们对什么江湖谣言并不感兴趣,只不过今晚二位公子不请自来到底有何贵干?是不是受人之托?”吴歌的眼里已经起了杀意,若不是陈霁一直站在玉衡的面前,她早该动手了。玉衡已经看出这位绿衣女子应该是护主心切,于是解释道:“姑娘,我们确实是偶然路过,本是我和无邪兄的无心之举,并没有恶意!”“放他们走吧!”说完陈霁合上手中的扇子,转身向外走去。吴歌只好不情愿地让到一边,玉衡和思无邪也不管不顾地从正门走了出去,好在这船上的人大多正是醉生梦死之中,怎么会在意这两个不速之客。他们出来之时,花船正向岸边靠近,两人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陈霁那一会瞥了一眼玉衡腰间半块玉珏,那块玉珏他太熟悉了,正是他的母妃静淑公主的贴身之物,如今为何会挂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上,他在纳闷之中又举起了酒杯。“公子,这是何苦呢!”吴歌关切道。“你不曾喝又怎知这酒是苦的!”陈霁笑着说。“公子.......”“吴歌,你也下去吧!今晚应该没人能动得了我。”说完陈霁躺在了床榻上合上了眼睛。吴歌将门掩好离开了。“那半块玉珏不是已经随母妃去了吗.......”陈霁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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