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旧历五月,72岁的父亲突然病倒了。
尿毒症!
在医生还没有下这个结论之前,我已经发现父亲变了。他变得走路很慢,步履蹒跚;变得说话声音很轻,随便讲几句话都会接不上气来;他变得思维迟缓,说完上半句要想半天才能接出下半句;他变得容易烦躁,周围的人说话声音大点,他都会皱眉头;他也变得不爱说话,我不跟他讲话,他就盯着某个地方,眼睛半天不眨一下。看着以前凡事好强、事事热心的父亲突然变得沉默,我心如刀割。
在陪父亲住了几天院不得不回来上课的那个夜晚,疲惫不堪的我打开电脑,输入父亲的肌酐值搜查着父亲的病情。网络上的信息浩如烟海,但每一条都说父亲这病是个不治之症,看着这惊心动魄的结论,和那些跟父亲吻合的症状描述,我再也看不下去了。酸脚软手跌跌滚滚爬到床上,就势扑在床上任由泪水喷涌而出。想起父亲曾经多么积极乐观,对生活永远那么充满热情,毫不服输的桩桩件件,现在却得了这可怕的不治之症,我越想越伤心,索性扯开嗓门放声大哭,只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老公怕我过于伤心伤了身体,劝我说这样哭于事无补,应该打起精神坚强面对,以后多花时间好好照顾父亲,陪父亲渡过难关。听老公说得有理,我勉强止住泪水,作好了全力照顾父亲的思想准备。
第二天我再也无法安心监考,红着双眼去给领导请假。领导询问了详细情况后毫不犹豫立刻同意了,还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开导我说得了这病子女是无能为力的,尽力就行,要调整情绪不能自己先垮了,也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去照顾老人。我再次热泪盈眶。匆匆谢过领导赶回县医院,并办了转院手术把父亲转到了市医院。从那以后,在父亲面前,我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我要用我装出来的若无其事减轻他的精神负担,用我的乐观和正能量感染他。
在确诊为尿毒症以后的初期阶段,医生给父亲安了临时透析管做透析。用临时管情况好的一般可以做半年多,可是,我爸因为血小板低,医生不敢用肝素,所以第一次只做了半小时就产生了凝血,只得立刻停止。
做第二次透析时,用了少量肝素,避免了凝血的发生,可是,做完透析后血却止不住了。护士让我们用手按着插管口直到不出血为止。我们以为大不了按半个小时总能止住了吧!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血还在往外渗,父亲可是因为贫血输了三次血才能做的透析啊!看着血不停的往外渗,我们急啊!心疼血也就罢了,父亲受不了啊!
按了将近四五个小时,大概是从夜里十一点多,一直按到凌晨三点多钟,血终于止住了。
当医生告诉我和姐可以不用按了的时候,我们的手指已经不会动了。用热水泡了半天,才终于又有知觉。幸亏当时刚刚做透析,我们都不放心,姐姐和我都守护在父亲身旁,要是只有一个人守护,不知该怎么应对那长达五小时不能有丝毫动弹的按压。
第二天又做透析,大弟赶来了,我十岁的女儿也来了,透析做出来又是夜里十一点多。医院不好住,我只好带着女儿去住旅社,留下姐和大弟继续照顾父亲。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女儿来到病房,发现父亲病床前多了一个仪器,仔细一看是在给爸输多巴胺,我边上网查资料边问父亲是怎么回事。当时大弟在躺椅上睡得正沉,姐姐正在卫生间洗脸。父亲告诉我说他昨晚差点去了,我一听吓得腿都软了。
原来昨晚又一直渗血,姐姐和弟弟也是轮流按了四五个小时。好不容易把血止住,姐姐一转身突然发现父亲脸色不对,披头大汗,床头的血压计也急速报警,血压器上低压显示才有三十几,其他两个数据也在急速下降,姐吓得边按铃边催弟弟跑去喊医生……
事后我们仔细查阅资料,多方询问,终于查清这次血压突然降低的原因。原来父亲还能解出小便,透析时本不该透水,只能透毒,透析室的医生只按一般经验,又透毒又透水,没有根据病人实际设置透析指标,才会发生这种情况。知道原因后父母都说算了,幸好没事。从那以后再去透析,我们再也不敢大意,早早把父亲的小便量告诉设置透析指标的医生,要他们根据病人实际,设置透析指标;主治医生也仔细补充了医嘱,要他们只透毒,不透水。
没做几次透析,父亲感到插管处有些发痒,做检查后查出父亲血液里有感染,去做B超时又查出有血栓。临时管用不成了,必须造瘘!外科医生检查了父亲的血管后,说他的血管粗细不均,造不成瘘,必须去大医院做人工血管!
我们辗转到了云南博亚医院,第三天医院安排了手术。当时也是让我们一番好等,担了不少心。进去时医生说只要个多小时就可以出来,可是我和弟弟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
术后一个月,父亲做人工管那只手臂肿得跟大腿差不多,这是术后的正常反应。可是术后二十多天的时候,人工管的一端鼓起了一个馒头大小,不,一个饭碗大小的包包,还有脓水流出,主治医生看后说可能是淋巴漏,要是淋巴漏就很麻烦。B超检查后,果然是淋巴漏!他们说做几百例才遇得着一例。因为这特例,父亲手臂上又挨了一刀。
一辈子特立独行的父亲,生病也尽遇到些特殊情况。可是,这些特殊情况让他受了多少罪啊!尽管被折腾得不轻,可是,父亲一直乐观面对,我们从来没有听到他说一句丧气话,也没有见他发过任何一次脾气,甚至都没有见他皱过眉。并且只要状态好点,天气也晴好的日子,他就会要求我们带他去附近的景区转转。
可是,命运之神太残酷了!一个尿毒症和治疗中的种种意外已经考验了我们的意志,当我们做好一切准备,打算松口气进入定期透析阶段时,父亲的腰椎又出了问题。
回到曲靖的第一个晚上,父亲开始腰腿疼痛,持续的疼痛让他疼得睡不着。刚开始父母还以为是点小问题,忍着。连续疼了三天之后,父亲受不住了,打电话给我。正在上课的我,当时听了只是有点心疼,以为去住住院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于是我立刻奔赴曲靖,带父亲去住院。住院的实在太多,病房供不应求,我们毫不犹豫住进了费用高昂的高干病房。原本以为像往常一样做做检查,对症下药做做治疗就好了。可是,做了检查得出是腰椎压迫神经引起的疼痛后,肾病科的医生说他们没有办法,叫我们去找中医科,看看能不能转过去做保守治疗。去了中医科,人家一看是尿毒症患者,说不要我们的会诊费,他们不敢接,做不了。我心想你这里接不了,我就去找更专业的中医院。没想到去了中医院,那些医生知道我父亲是尿毒症病人后,也不敢下手,不接受父亲住院。面对他们的放弃,我不甘心。我开始楼上楼下四处求人,住院部门诊部四处打听,在我锲而不舍的寻求后,终于打听到一个在门诊坐诊的副主任医师经验比较丰富,在我的再三请求和承诺下,他勉强同意给父亲扎扎银针,做做艾灸,最后还开了几贴膏药。
做针灸回来的第一晚,我提心吊胆,各种担心,不知勉强做了针灸后父亲这一夜到底怎样。第二天早上我赶到病房,父亲睡得正香,母亲说这一夜父亲没有再翻屈打滚。见父亲醒后,我俯下身问他这一夜还疼不疼,父亲笑眯眯地摇了摇头,继续闭目养神。我双手合十。谢天谢地!父亲终于不用再受罪了!
第二天我们又去中医院求医生给父亲做治疗,指望多做几次让父亲彻底摆脱腰椎疼痛。可是那天晚上睡到半夜,父亲又疼了!
从那以后,针灸不起作用了!热敷也不起作用了,贴膏药也不起作用了。总之,所有对腰椎病人起作用的手段对父亲都不起作用了。我打听到昆明的甘美医院说对这个病很专业,从网上查了电话,打了过去,那边的医生详细问了父亲的病情后说,他们本来可以做微创手术,可是,父亲这身体根本打不成麻醉,做不了手术。
这期间本就学医当乡村医生的姐姐也想了各种办法,多方询问到最好的针剂尝试着给父亲输液,可是,用什么都是第一次管用,第二次就失效了,并且针剂还不敢乱用,不敢多用!父亲就只有咬牙挺着那无休止的疼痛。每天晚上到一两点钟,疼痛就会加剧,疼得实在睡不住,父亲就起来坐着,坐一会儿好点了,又睡一阵,可睡不得几分钟,疼痛又开始了!每天晚上都如此反复折腾,父亲很快消瘦下去,力气也越来越小了。
纵使铁打的身体,又怎耐得住无数个青熬熬的不眠之夜的无休止的疼痛折磨?
父亲迅速衰弱下去。
他已经起不了身了。
他已经走不动路了!
他已经虚弱得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天爷啊!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帮父亲减轻一点痛苦?
严冬已步步紧逼,父亲的疼痛还在继续!从来不信佛不信教的我,开始寄希望于神药两解。我听从了一个朋友的建议,开始听《地藏菩萨本愿经》,甚至还在一个初一的早晨,特地跑到庙宇里去烧香拜佛,祈求他们能帮父亲减轻一点痛苦。
在我们虔诚地向众神祈祷的同时,我们更加齐心协力悉心照料父亲。严寒的冬夜里,我们整夜开着灯开着取暖器,让它们陪伴着父亲抵抗病痛,抵御严寒;天晴的时候,我们用轮椅推着父亲去院子里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在一有空档的时候,我们向同学、亲友、病友、甚至熟识的人,打听一切可能的治疗方法。虽然我们姐弟不能同时时刻陪伴在父亲身边,但我们都绞尽脑汁,穷尽一切办法,努力为父亲寻医问药。
新年来临,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里,我们再次把父亲送去了博亚医院。经过全家的商议和比较,我们还是最相信那里的医生。
刚刚母亲打来电话,欣喜地告诉我说住进博亚医院后父亲好多了,今天已经能站几分钟了。我瞬间比中了百万大奖还高兴!我相信让我们依靠与自豪了一辈子的父亲,一辈子行善积德的父亲,好人终究会有好报,一定会逢凶化吉,慢慢好起来的!亲爱的父亲!我们为你自豪!我们为你加油!我们为你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