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陈老师去世的噩耗,心中一阵酸楚,那段初中生活的片段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陈老师的身影越发清晰。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十一岁的自己,满怀着骄傲与期待,以镇上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县里最好的中学,然而踏入校门的那一刻,现实给了我一个冷酷的教训。
学校宿舍是由一座老旧的寺庙改建而成,斑驳的石灰墙上留着岁月的痕迹,写满了游客的打油诗,时不时还会有灰尘从墙上掉落下来。二十多个学生挤在同一个房间里,地面是永远扫不干净的土坡地,每到夜晚,宿舍内便是一片嘈杂:有磨牙的声音,有梦话的呢喃,还有半夜梦游者拍同学的头看看西瓜有没有熟的。我常常在被窝里紧紧裹住自己,害怕被奇怪的声音侵扰,更害怕去上厕所。厕所距离宿舍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要经过几条昏暗的走廊,拐了又拐,仿佛进入了一场无尽的噩梦。于是,为了避免起夜,我宁愿忍受口渴,也不敢多喝一口水。
食堂的饭菜让我再一次感受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每次排队打饭,都要忍受着长时间的等待,眼前的厨师和打饭的工作人员,个个看起来都油腻不堪,仿佛生活本身都染上了这种油腻和粗糙饭菜的味道差强人意,常常能吃到沙子或小石头。我觉得自己吃进去的不是食物,而是生活的磨砺。
在那段艰苦的初中岁月里,除了环境的恶劣、食物的粗糙,还有那让人难以忘怀的校办工厂的义务劳动。学校常常要求我们去工厂帮忙处理猪的胰脏,把上面的油脂刮下来,作为制作肥皂的原材料。这种劳动对年幼的我来说简直是一场煎熬。刺鼻的臭味夹杂着腐烂的气息,仿佛要钻进每一个毛孔。苍蝇在周围肆无忌惮地飞舞,那种不断扑打在脸上的感觉让我恶心得几乎窒息。每次站在那一堆堆油腻的猪胰脏前,我的胃都会开始剧烈翻滚,恨不得立刻逃离。可我知道,我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忍受。
这些外在的环境虽然艰苦,但更让我难以适应的,是内心的孤独与彷徨。离开了家,我仿佛一只小鸟,被迫飞入了一个陌生而冷酷的世界。每当夜深人静,我躺在狭窄的高低床上,总是忍不住想家,躲在蚊帐里偷偷哭泣。因为我是班里年龄最小的,而且我们当时的班都是各个乡镇的尖子生考入的,俗称“农村班”,除了受到隔壁“城市班”的冷潮热讽以外,宿舍里不乏有农村里面长大的同学,每当产生矛盾时,对方叉着腰对我一阵乱骂,声音高亢,连带着口水喷到我脸上,我只有胆怯的坐在一边话都不敢说。
这些经历,就像一幅无法抹去的画面,深深刻印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我年少无知,只觉得生活对我充满了不公,没能理解这背后的现实与苦楚。而现在回想起来,虽然依然能够感受到当时的那份痛苦和无助,但更多的,是对那段经历的反思与释怀。或许,正是那些艰难的日子,磨砺了我的意志,塑造了今天的我。
而在学术上,因为我优秀的成绩,年龄小,班主任陈老师对我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曾经不止一次的对我说想把我培养成少年大学生。那时的我,年少轻狂,不懂得他的良苦用心,相反,我对他的关注充满了抵触。每次他找我谈话,我心里都会涌起一种强烈的抗拒感。青春期的我充满着各种复杂的扭曲的情感:一边是难以融入宿舍的大家庭,找不到真正的朋友,一方面远离家乡,内心很渴望人关心,可是真正有关心我的人出现时我却要把别的地方受的打压释放在他身上,我故意与他作对。他让我往东,我偏要往西;他让我好好学习,我就故意在课堂上分心走神。老师也是恨铁不成钢,愤怒的时候让我站在讲台上,众目睽睽之下我虽然觉得很没有面子,但是却故意做出吊儿郎当的样子做各种怪动作,引得下面的同学爆发出笑声,他们一边笑,我一边憋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却一边继续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晚上在床上铺天盖地的哭,眼泪把枕头都打湿透了。
记得有一次,陈老师在晚自习时巡视,发现我正在偷偷看小说。他走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你这样下去,成绩会下滑的。”他的语气很温和,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但当时的我却觉得他是在干涉我的自由,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叛逆的快感。我故意把小说放在桌上,抬头看着他说:“没关系,你就给我家里人告状啊。”陈老师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离开了。
然而,正是那一声叹息,像一根刺扎在了我心里。尽管当时我嘴上说不在乎,但内心深处,还是感受到了那份失望与无奈。夜深人静我常常非常后悔,确不知道如何改变我们的相处模式。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成绩果然开始一落千丈。陈老师从最初的满怀期待,逐渐变得失望和沉默,最后,他甚至很少再与我交流。这种冷淡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我开始意识到,所谓的“叛逆”不过是在自我毁灭,而这条路的尽头,只有我一个人。
毕业后,我离开了那所学校,也渐渐与陈老师失去了联系。许多年过去了,当我终于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再回想起那段青涩岁月,我才明白了陈老师的良苦用心。我常常在心底默默地对他说:“对不起,老师,当年的我太年轻,太愚蠢,没有懂得您的用心良苦。
如今,得知陈老师去世的消息,我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痛和悔恨。我多么希望,能够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告诉他我终于理解了他的教诲。然而,世事无常,我只能将这份迟来的歉意留在心中。错过的时光与未尽的言语,最终都只能化作记忆中最深处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