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别梦数载远方泪,怆然一跪故乡落。
也许,文雍真是离家走得远了,他觉得回家的路竟是这样的遥远,回家的脚步竟是这样地缓慢。
这也不完全是错觉,那时候的交通也没有现在这般方便,他到了成都之后还要乘坐一次火车,转乘两次汽车才能到家。
文雍虽是昼夜兼程,但是,当他赶到县城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九点钟了,从县城到柳家湾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在他坐上回乡班车的时候,从乡亲们的口中得知,母亲在他和晏如道别的时候就已经离世了,她是脑溢血,从犯病到离世只有十多个小时。
对此,他虽有心里准备,但还是难以接受。
母亲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屏障。就算他失去了一切,就算受尽了千般万般委屈,只要有母亲在,他的心就可以随时回来,他就有地方流眼泪,有地方哭泣。感觉还有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躲藏,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歇息安睡。
走的时候,母亲她的身子板儿还是那般地硬朗,而现在,儿子还在归心似箭回家路上,母亲却已经撒手走了。文雍心里的悲伤是无法言喻的,身心疲惫的他闭上了眼睛,他不是想要睡觉,他只是想把眼泪关起来,不让它流出来让别人看见。
一直等班车在故乡的街道停下,他才睁开眼睛,那些久违了的山山水水,那些曾经熟悉喜欢的一树一叶一草一花,多少次记忆的笔尖划过他的心田,多少回为它们魂牵梦萦,在黑夜里万分困倦却闭不上双眼。可今天,它们就在眼前却又不敢看了。
漂泊流浪的游子回来了,羞涩的行囊里除了几件单薄的衣裳就只有思念。
老屋是父母亲按传统的布局样式重新修建的一套有五间正房两边转阁的三合院砖木结构的宅子,屋前的院坝很大,没有围墙,房前屋后经常放着家里的各种用具,日夜不收,一年四季也没听见大人们说起过不见了什么东西。也不知为何那些年小偷小摸的人竟是那么地少。
堂屋居中,通间没有隔墙,其余四间屋子都是一进二的套间,父母的意思是文德、文厚,文雍,文和往后各有一个栖身之所。
在以往旧时的岁月里,修房造屋时,长辈们总以为后人们会相邻而居,儿孙满堂的。所以他们会把所有的心思期望都修建在房子的一砖一瓦里。
两边转阁都是三间,客房和厨房都安置在那里,大小有十五间房子。而且,它不象过去的老房子那般低矮,基本上阁楼都是可以住人的,这样,房间还可以多出一倍来。
东厢的阁楼就是文雍少年时在家读书居住的房间,到现在都还差不多是老样子。老床旧帐读书台,砖墙木楼玻璃窗。
床板书桌上记满了公式,青砖窗棂上贴满了纸扉,那是一行行单词,或是一笺诗文。这是他青少年时读书写字的静室,也是睡觉做梦的天堂。
从街道去老屋的那段路很短,从前的那些年,生龙活虎的文雍似乎一个箭步就能从街上纵身一跃来到老屋的门前。
可今天,他的身上恍若压着泰山,双腿就像灌满了铅。咫尺天涯,无论他怎么用劲也似乎够不着老屋的门槛。当他无比艰辛地走到院坝前的那最后那几步阶梯时,他的双脚已经无力再往上走了,但人的本能还在,让他回到了还没有学会走路之前的样子,他双膝跪下用手爬行,快要上院坝时左邻右舍还有许多帮忙的乡亲们都看到了他,一片唏嘘叹息声:“这不是她经常挂在嘴上雍哥儿吗?”
“唉,跑哇,跑到妈都没了。”
“可惜来不及看一眼就走了……听说是从广东回来,远啊”
“去两个帮忙的,把那娃儿扶一下,扶到他妈那里去,让他去看看他妈。”……
有长者主事的说话,来搀扶文雍的是两个壮年男子,虽不是亲密的儿时玩伴,但也是自小就认识熟悉的乡亲,其中那个叫钟举仁的一边伸手来拉文雍一边问候:“回来了,走,去看看你母亲。”
文雍不语,已是泪光闪闪了,他只是点头作答,随他们向堂屋而去。
他哪里知道,刚才是老天爷在帮他,因为在老家传统礼仪中,外面的孝子回家,要先行跪拜之礼,然后才由亲人或帮忙的人代表长辈接进家门。
文雍十五岁就离家工作,现在又是多年未归远在天涯,理所当然是远道而回的孝子。
但他自幼接受新式教育,虽是博闻强记,可没有这份经历,在他读书成长的那些年,许多老式的礼仪讲究是不怎么被人在意的,不知是忘了还是扔了,也就没有什么机会看见这些。所以他还真是不知老家的这般礼仪。
或许是苍天垂怜,让他在回家前的最后几步竟然因为无力再走而跪下了。众目睽睽,也算为母亲挣得一丝颜面,浪迹天涯的他,虽然两手空空,但唯独礼仪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