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母亲节，好像该写点关于母亲的内容；也很想写点关于母亲的内容。

此前，我已经写过多篇关于母亲的文章。但关于母亲，好像有着永远写不完的话题。

但是母亲又是难写的，她与我们相处一生，事情、故事、感觉、情绪、情感实在太多了，内容广泛而深刻。无论从哪一点延展开去，都有可圈可点之处，有写不完的主题与话语。那是一部长篇也不够的。

但我不想长篇大论，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特意打坐半小时，看看心中自动浮动上来哪些最想表达的话或点。

母亲今年75岁，她美丽而善良，平和而温柔，勤劳而豁达。她是我所见过的中国最好的母亲之一。她的好让人挑不出毛病。

但过去的很多年里，我与母亲却并不融洽，我心中不能接纳母亲。

那源于我对母亲的怨恨，恨她为什么不与我父亲离婚。

父亲是城里的干部，母亲却是农村妇女，在家务农。父亲对她总是冷眼冷漠，鄙视蔑视，欺凌霸道，从来没有好言好语好脸色。

我从小对家庭的印象是地狱，父亲如撼不动的魔鬼，而母亲则如无力反抗的小蚂蚁，永远被欺凌，随时可能被辗死。

我在愤怒、恐惧、悲伤、绝望、万念俱灰中长大；同时还感受着无助、无力、无望、抑郁、焦虑、悲凉、沧桑等感觉；还有在此基础上的不信任感、不安全感、无价值感、无意义感等。

不敢惹父亲，小小的我，便寄希望母亲离婚。但她不知为何，一生都不提与父亲离婚。

我对母亲是矛盾的，她虽无可挑剔的好，善良、能干、温柔、贤惠、勤劳，但我却无暇感受到这一切。我对父亲的恨有多深，对母亲的怨便也有多深。

十二岁，我从农村小学毕业后考到了县城初中，从此便再没有在那个家里常住过。在我的潜意识里，也许认为那便是与那个家永远的分离了！决别了！我义无反顾地面向外面的世界，坚定地不再想回头望那令我深深痛苦、不能承受的家庭，哪怕一眼！更不要说再回去、和他们共处或融为一体了——哪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初中、高中、中专，毕业分配到省城，直到自己成了家，有了孩子，我以为这个格局已经很稳定了，我虽然心里还受着儿时阴影的痛苦，但我毕竟不需要再回去面对他们和那一切持续的痛苦了。

但父亲去世多年、母亲年老后，她开始每年在我这里住几个月。母亲从不多言，从不闲言碎语，她身体健康，她从不奢要什么，她有自己一生打工的一点积蓄，也不累我，她在我这里只是默默勤快地干活，但我却常常莫名地对她发火。

有一段时间，我读了《不抱怨的世界》，书中赠了个手环，一抱怨就换一个手腕带，以提醒自己不要抱怨，并不断改正。但我在早上一睁开眼，便频频对母亲莫名无缘由、或小题大做地发火。一天之内，手换竟可换几十次。后来，换手环既让我心烦，又恼火，手环也知趣地丢了。

有一次，我言语刻薄无情，实在刺伤了母亲。母亲正在干活，她站在地上不动了，眼里含着莹莹的泪光，转身看着我，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多气、那么大脾气，我怎么着都使不到你眼里；我并不嫌你对我发脾气，我只是担心，你老是生气，时间长了会伤身体。

母亲的话让我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无言以答。我意识到，我内心深处不知哪里有一股无明火。也许，我必须下决心回到自己内心来探究、并解决问题。

我意识到，我对母亲不断莫名地发火，是因为内心的绝望。原来我以为，自小学毕业后，从此我便终生与那个家庭、与那些过往的痛苦彻底断了联系。但没想到，岁月循环流转轮回，我却发现，原来我终生都无法逃开那个家，还有那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相伴一生的痛苦感觉。

我感到痛苦、无望、崩溃的捆绑感，永远不得自由的牢笼感。我无法回头去看过去的一切，过去的一切无法整合、接受。心理上，我感觉自己像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家；但现实中，我却有一个对我好的无可挑剔的、近乎开悟智慧的妈妈！这让我多么撕裂、无奈、不得自由与崩溃。我遏制不住的愤怒大概源于此吧。

为什么母亲可以承受父亲对她施加的一切，而我却不能呢？因为她大了嫁给父亲后才开始受制的，而我，从在她肚子里，到一生下来，从胎儿到婴儿，到幼儿、童年、青少年、青年，都浸淫在那种可怕的、不公平的欺凌氛围中。那是我所不能承受的。母亲被打骂之后，偷偷哭一场，或跟邻居或渐长的我诉说一下就没事了，该吃饭吃饭，该干活干活，该睡觉睡觉。而她的泪水，从小，却滴滴滴到了我的心里，悲凉了我的心。我的一生都打上了母亲的烙印，背负了她的伤痛、屈辱和痛苦。

我也替母亲抗争着，母亲离不了婚，而我，经历了18年痛苦的婚姻后，离了自己的婚，至今一人生活。

我的一生都在与抑郁、焦虑、恐惧、怯懦、愤怒、抗拒、孤独、自卑、无价值感、不值得感……为伍，抗争。我几乎是一种多重人格的边缘型人格障碍；时常陷入强烈的纠结与冲突之中；过分敏感、多疑、充满了不安全感；对别人讨好、逢迎、献媚，但又对此充满了愤怒；害怕冲突、害怕任何对抗性的事情或比赛；容易自我谴责、内疚、后悔、自我否定与自我批判；貌似尊重别人，却又鄙视一切；自卑、自大却又自恋……总之，就是这样的混合扭曲，常常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不知道哪一个表现才是真正的自己。

后来我踏上了心灵成长的道路，开始了漫长的自救过程。经过了好多年的学习，经过了很多课堂中的演练，经过了很多次的倾诉、表达、哭泣、呐喊，我渐渐有了点真正的力量。课堂里不足以释放我身心中积压多年的伤痛与负荷，我对着天空哭喊、对着蓝天、黑夜、苍穹、白雪哭喊，终于慢慢释放了对父亲的怨恨，对母亲不离婚、害我一生痛苦的怨恨。那真是一个滴血、死去活来、痛彻骨髓的过程。

我和母亲的关系开始缓和了。我觉察着对母亲的态度，发脾气的次数逐渐减少了。爱在我心中慢慢和解。我开始有意识地陪母亲说话，散步，过马路时拉住她的手。带母亲去大连旅游了一趟，完成了我带她坐飞机的心愿。在大连的几天，人生地不熟，每次过马路我都紧拉着母亲的手。在那几天里，我开始感觉到，在茫茫人海里、人世间，原来我这么重视母亲，她对我原来这么重要。我可以丢失全世界，但不能丢失母亲。

我克服了最初的尴尬与不好意思，开始在出门时拥抱母亲，对她说“妈妈我爱你”。母亲洗完澡后，我慢慢习惯了把她秀美的脚捧在我的膝上给她修灰指甲。我给母亲买衣服，陪她挖野菜，陪她在家吃饭。母亲生病时着急地带她看病。母亲来我这儿住时，把我阳面带卫生间的卧室让给母亲住，而我，安然地睡在客厅的床上，守护着年老的母亲。母亲在的时候，我也睡得很安然。

现在，我已极少跟母亲发脾气。好似经验了一切，看透了人生，对一切都已变得平和、接纳了。母亲依然每年在我这里住几个月，我们在一起，已经很融洽、随和、自然。不客气，也不生分，是一种自然的亲情流露。

现在，我觉得，母亲在我这里住和生活是天经地义的，是再正常不过的，是应该的。每个人都有个家，这里是我的家，也是母亲的家，是我们共同的家。连我的生命都是母亲给的，我的家更是母亲的。

母亲在老家哥哥家住时，一周左右，我们也会通一次电话，彼此掂记，问候一下，嘱对方规律生活、锻炼，保护身体。而几年前，我常常一两个月都不跟母亲打个电话，心中根本不想的感觉。

现在我真正意识到，原来，我和母亲永远都是分不开、不可分割的。我曾以为我们可以分开，永远不回头看那个家、看那些人，而现在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幻想。我不仅接纳了母亲，还对母亲产生了深深的爱的情感。

也慢慢扩大了对其他人的接纳度。去年今年，侄儿和母亲在我这儿住了几个月，我内心里没有一点不舒服，反倒还感到很亲切温馨。偶尔有朋友来我家住，我也是热情敞开，把阳面女儿空着的房子让朋友住。

疗愈是自己的事。敞开是一个美好的状态。感受到爱是一个美好的经验。

母亲勤劳善良、平淡豁达、与世无争、任劳任怨，几乎不发脾气。中午打坐时，我默默感觉，母亲的爱像什么呢？

母亲对我们的爱，像夏天的窗纱，炎炎夏日，她过滤了窗外所有飞絮飞尘，让我们在屋子里放松惬意地感受清凉。我们不觉得她的重要，甚至忘了她的存在，但母亲就是那样，如夏日美丽朦胧的窗纱，在默默护罩着我们。

母亲的爱像冬日的暖气。她藏身不见，却又无处不在、你可以感受得到。感受着她的温暖，却又难觅她的踪迹。母爱点滴，随意，而又平凡。

春秋两季里，母爱似轻柔的春风，淡淡的秋月，熙和温柔的阳光，舒适而无痕。

母亲的爱如空气，无处不在，处处弥漫，覆盖着。感受不到母爱，就像人没有了空气一样难受。不管母亲在与不在，母爱必须在我们心里建立、恢复与和解。否则，一个人的心永不会抚慰、妥帖、安宁、喜悦。

这世上如果说有一个人对我们来说最伟大、恩重如山，那就是母亲。母亲给了我们生命。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赐予吗？

母亲怀胎十月，经历分娩的痛苦，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到了十几、二十几岁，这样的生养之恩，天地间有什么比得上呢？母爱不可替代，难以超越。

我们不必向母亲索求太多，她们那一代有她们那一代的限制与苦难。作为母亲，她一定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予了我们，毫无保留。母亲没有的，她想给也给不了我们。就仅仅给予我们生命这一点来就，母爱就已足够，难以报答。

在我心中，母亲是最美、最善、最好、最慈悲的。如果有来生，亲爱的母亲，妈妈，我还愿做您的女儿，您再做我生生世世的母亲吧！

愿母亲安康、快乐、幸福、长寿！

愿天下的母亲安康！幸福！健康！长寿！

（去年曾写过一篇关于与父亲爱的和解的文章——《深深怀念我挚爱的父亲》，点开即可阅读。也祝天下父亲康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