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寄慈母百日祭

李罡

2020年11月2日，阴历九月十七。滇西北的边屯小城永胜，阴沉湿冷的天气，阴郁厚重的云层，老天以一种沉重忧伤的情绪将我包围。心底里的伤悲和痛苦反复叠加，山一样压着我。整整一百天了，母亲离开我们兄妹几个一百天。冷雨如针，刺疼我朦胧的双眸；泪飞若雨，怎能忘了老天收回母亲给予我们一切爱的那个日子。那是我一生中最无助最黑暗的时候，六月初七，那个无比悲苦的夏天，也是阴雨如丝的日子。

母亲，虽然你走了一百天，而我却感觉你从未离开。那一份厚实温暖的爱，并未远离。国庆假期，我带着永胜的特产软籽石榴和水酥饼回来老家看你，当我看到空荡荡的院子里，再没有你的身影，我才知道，你真的走了，抛下我们不甘心地走了。我把两样礼物摆在你的相框前，你依旧慈祥的目光打量着我，我一下子泪落如雨，嚎啕大哭。我不知道另一个世界里，你能看到这微薄的祭品么。

院子正中的花坛里，牡丹花纷然凋零，只有婆娑的枝干依旧葱郁。而那一簇你栽种在破旧搪瓷脸盆里的菊花，花蕾纷繁鼓胀，已经有三五朵绽开嫩黄细长的花瓣。我想今日，应该是菊花盛开，那一簇金黄金黄的花朵，照亮黯淡无光的院落。此时，远隔千里，我似乎穿越时空，听到你爽朗干净的笑声。那一盆四季果，青枝绿叶间果实累累莹润秀雅。你知道吧，那次回去，看到你点种的三五窝黄瓜秧攀上油桃树枝，挂满大大小小长长短短二十多个黄瓜。你栽下的辣椒苗，缀满了红绿相间的辣椒。你侍弄的韭菜，头顶朵朵素白如雪的花儿，在风里雨里摇曳。那个用苹果树枝围起篱笆的小小菜园，里面家常蔬菜应有尽有，每一种占据巴掌大小的地块，一样样精神爽利。紫色的茄子滚圆滚圆的，青绿的芫荽芹菜挺拔秀美，油白菜小菠菜青绿可人，葱韭蒜苗清清爽爽。菜园边上的黄花菜已经开败，那瘦硬的枝枝秆上满是柔韧如带的叶片，葳蕤蓬勃。这哪一样不是你的爱的呈现啊！

我们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院落，似乎没有变化，却也变了很多。这里没有你忙碌的身影，没有了你进进出出蹒跚的脚步，没有了你的笑容说话声，没有了你站在院子里仰望夜空想着儿女们尤其是远在上海的重孙小麦兜的神情心思。然而至今，那些你用过的农具扫帚靠在墙角，你摞起来的柴垛整齐依旧如故，你收获的黄豆玉米麦子荞麦一袋袋码放在厢房的床板上。后院里，那个木瓜树上苍黄的果实散发的一缕缕幽香，随着核桃树下细碎的苜蓿叶摇曳生姿。落光叶子的梨树桃树杏树，枝条舒展爽朗。墙角的那棵红果满枝的柿子树，散发着黄晕的光，一如你温柔慈爱的目光，孤独守望一一这座儿孙们过年才能回来的农家院落。

千里之外的我，自然重复着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单调光景。几乎每一个你走后的梦里，我都与你不期而遇。你的笑脸你的呼唤和永远忙碌的身影却那么模糊不清。每一个相遇在异乡的梦里，我都会回到多年以前的场景重复曾经的往事：春阳下你白日里三出勤两加班的劳作之外，夜里还要拖着布袋偷苜蓿度过每一个青黄不接的困苦日子；夏天的麦田里你挥汗如雨割麦装车，晒场上摊场起场扬场，落满草屑麦糠和尘土的脸上汗水晶莹；秋夜月色里，我们娘俩赶着灰毛驴一步一步挣扎在村南坡百子沟煤矿的盘山路上，而寒露时节的清晨你还要犁地摇耧种麦；寒风凛冽的冬日，冒着飘飘洒洒的雪花，我跟着你爬沟溜渠翻山越岭挖冬花，忙碌了一个冬天却因为药材公司不收购而做了肥料。母亲啊，那些艰难度日岁月里，你就这么一天天陪着我们长大。忘不了小时候我走丢后你撕心裂肺的呼喊，忘不了我掉下多年不用的水窖你抱着浑身酸疼的我痛不欲生的恸哭，忘不了我买不起笔墨纸砚你满脸愧疚的无助悲戚的神情，其实，你都是恨不得把自己分割开来换给我们的所有需求。我永远记得外出求学走过村子的大老池后透过荒草看到你在坡口槐树下瞭望瘦小的我越走越远的难过哽咽，你古稀之年远赴上海看望小麦兜的幸福满足，我知道你多想抱抱他亲亲他听他奶声奶气喊你老奶奶的情景，奈何沉疴百日之后，你那么遗憾地走了，这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我不知道穿着你一针一线缝制的虎头鞋红裹肚的麦兜娃娃，能不能在他甜美的梦里见到慈祥的你！

活在秋风里的我，另一个世界里的你，母亲！阴阳相隔，百日祭奠，我不能原谅自己。黄土高原上麦苗青青的田间坟头，没有我的出现，你唯一的最疼爱的儿子不能给你焚香祈祷烧纸钱送寒衣，我知道你不埋怨，因为我要好好教人家的娃娃。然而今天，不能回来陪你的你的红儿，心底里的愧疚只有向你诉说，以淡薄苍白的文字陪伴你！曾经想为你写很多话，但是提笔只有泪，属文难成句。

人流稀疏的街头巷尾，我经常会呆立良久，望着那个酷似你的背影的老人远去，我会跟随很长的路，就想一个回头看到你的面容；收获过的田埂地畔，我带着小黑皮流连忘返，总想着某一刻遇见背着半袋子玉米棒子的你出现，我接过袋子，你摸着小黑皮的脑袋说，回家吧；假期里，你养的那只穿着迷彩服一样毛色斑斓的猫咪已经领着三个可爱顽皮的小猫崽，它们每一天会准时找我讨吃要喝，我把它们交代给我大妹，你不要担心；生活在他乡，我不会再胡乱喝酒，因为没有人在家等着我，不要操心这个让你几乎心碎了的儿子。

娘啊，我永远深爱的母亲！几炷清香，一篮纸钱，三杯淡酒，怎能承载你的大恩大爱！怎能消解我彻骨的悲伤和痛苦！一篇短文，聊以慰藉我的寸心，铭记你苦难辛劳的一生，却没有享过一天福，临走时候那么突然那么不甘的时日！娘，我想你了，还是送你离家的那句话：我相信有来生，下辈子我们还是一家，我还是你的儿子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