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虚无,不是黑色,也不是灰色,是空洞、飘渺、无法捉摸的。
没有风,也没有色彩,我置身其中,似乎也是飘 渺不可捉摸的……
可我是谁?从何处生?又往何处去?
四周似乎晃了一下,我也便一同起伏摇晃了几下,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
“又是你?”
那个声音很轻,很淡,又似带着遥远的沉重之感,在这一片虚无的场景里来回回荡。
又晃了一下,这次较方才严重,竟附带着晃出了我的一缕神思。
我想起了自己名字,唤作阿念,与娘亲一起生活在青州。
又晃一下,我想起自己从飞升台一落而下,碰见了一个天地间绝无仅有的男子。
再晃一下,我想起千夙,想起兄长,想起归灵墟无数个安稳悠然的日子。
最后又晃了一下,我想起自己似乎已经死了,原身破碎,神魂散尽归了天地。
“你出来啊!”那道声音随着几下轻微的敲击声传过来,虚无的场景猛然破开,我立时从半空中坠了下来,跌在了冰冷坚硬的石块上。
我睁开眼睛,看见距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坐了个青衫男子,他眸带水光,眉如墨染,俊逸非凡。此时,他噙了笑意看我,右手拿了一支暗红色的木簪。
“青衫人?”我惊呼一声站了起来,“这簪子是我的,还给我。”
他沉默着将木簪递给我,眼底是一片经久不散的朦胧之色。
“是我啊,我们先前在冥界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愣愣地盯着我,良久才道:“你碰见一个叫幽荧的女子了吗?”
“碰见了,不过不知道她是不是你要找的。”我一步迈过去坐在了他身侧,“她和她兄长去了人间,我和她也许久未见了。”
“人间……”他眼中一沉,语气里带了几分颓丧,“我不能去人间。”
末了,又抬头望我,“你替我去见见她。”
“我怕是也不能替你去见她了。”我有些歉意地看着他,“因为我已经死了。”
他闻言一愣,疑惑地打量着我,“可你,没有死啊!”
“没死?”
“没有!”他答得认真且坚定。
我急忙运起灵力试了试,果真发现自己此时不仅不是什么残魂微魄,反而连先前碎裂的原身也恢复如初了,只是修为散去多半,这才觉得稍显乏累。
“真的没死。”我捏捏自己的肩膀手臂,头一遭觉得自己受天命眷顾,逢凶化吉。
“太好了,我可以去找千夙了!”我开心的几乎要蹦起来,可一仰头瞧见头顶层层雾气翻滚,四周灰白一片怎么也看不到尽头时,心间一凉,“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能出去吗?”
那青衫人也有些迷茫地往四下看了几眼,沉思许久才道:“这里是地府和虞渊的交汇处,我先前来过几次。”顿了顿,语气却低了下去,“我出不去,但你能出去。”
“虞渊?”我一惊,“你先前不是说在地府你出不来,现在怎么又在虞渊?”
他皱了一下眉,“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地府和虞渊的交汇处?”
“我就是……知道!”
“……”
我无言半晌,便欲探查一番,可灵气飞出,顷刻间便隐没难寻,未有丝毫痕迹。我便又飞身而去,试图穿过那翻滚不止的雾气,不想未近十步,浑身却已然不得动弹,体内仅存的些许灵气也慢慢沉寂下来。
“别乱跑。”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接踵而至的是一下极强的拽力,“你虽能出去,但不是现在。”
他拽着我的后颈,语气里竟似带了几分说教,“莽莽撞撞,极不稳重。”
我愕然,一时连反驳之语也忘了说。
青衫人一甩衣袖,指腹落在我额间,一缕极淡的光芒倾泻而出,我眼前立时一暗,却不过一息便恢复如初了。
“你成神了……”
“啊?”
他又接了后半句,“……不过又还没成神。”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死劫将过,本应飞升上神,但因身体损耗过度,修为未涨,因而雷劫未至,故此还未成神。”
死劫?
我拿起手中木簪瞧了半刻,莫非是这建木簪将我的情劫化成了死劫,而归灵墟那一战,便正好应了劫!
这么说,我不仅不用死,还因祸得福成了上神,转念再思,记起我在扶桑树下消散,千夙满眼悲痛不可置信地朝我跑来,便又急忙道:“那我的雷劫什么时候来啊,还有人等我回去呢!”
青衫人又坐了下去,神色有些呆滞地望我一眼,许久才道:“很快。”
我心上一喜,便听他又接着道:“少则三年,多则百年。”
……
“太久了。”我思绪一沉,望着青衫人温雅的眸子,“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眼睛眨了一眨,问道:“那你想几日出去。”
“三日……三日我就要出去。”
“也可。”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我过去,“不过,你得忍住疼。”
我周身猛然一阵发冷,颤颤巍巍地过去坐下,“有多疼?比刀刃勾划裂骨焚身还疼?”
“过之而无不及。”他扬眉,目光望进前方虚无里,“若撑不过,会生生疼死的。那样,你也成不了神了。”
“无妨无妨,我最是抗疼。”我偏头望着他,“所以,是什么办法?”
他本也看着我,闻言却并未说什么话,反而低下了头,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他青色衣摆下露出的一双脚忽隐忽现,已渐趋消失。
“你又要消失了?”我惊了一下,抬手将他的衣摆拍了拍,下刻连他的半截衣摆也消失了,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却笑了,弯着眼看我,“不怕,这是常事。”说罢,他似孩童玩闹般晃了晃腿,剩余的衣摆扬起,里面空荡荡的,带着几分奇异。
“你出去后,若碰见一个唤作幽荧的女子,烦请告知她,我在幽冥界,等她。”他似是忘记曾与我说过这句话,本迷茫暗沉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她若问起我,便说我是,我是……”
语气顿住,久未有下文。
“我若碰到她,便告知她,来幽冥界找你。”
他闻言眉目一扬,却又极速落寞下去,“不行,幽冥界四处都黑漆漆的,没有色彩,她不喜欢。”
末了,轻轻一笑,“她喜欢艳丽的花,青翠的山,和你一样明媚而欢脱。可是,我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
“她现在也和你记忆里一样,明媚而欢脱。”
“真好。”他说话间低眉看看了自己的身体,腰腹以下都已消失,两只手臂垂下,看起来坐不像坐,站不像站,十分诡异。
“你当真是……三日便要出去。”
“自然。”
“你看。”他伸手指指悬浮在半空中的雾气,“那个东西唤作血煞,是世间最凶之物,足有百丈之高,它可拦妖鬼,可挡神佛。你若想出去,需得将它劈开,可以你现在修为,劈上几百年也出不去。”
耳边静默片刻,青衫人戳了下我的肩膀,“你问我啊?”
“问什么?”
“问怎么才能出去!”
我嘴角抽了抽,换了副哄孩子般的语气,“那到底怎么才能出去啊?”
他勾唇一笑,眉目温雅隐隐竟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祥之色,“若你飞升上神,雷劫落下,或可替你劈开一道上去的路。”
“可你不是说我身体损耗过度,修为未涨,短期内不能飞升吗?”
“所以,你要先增涨修为,脱胎换骨迎来雷劫。”
“脱胎换骨?”
“自古飞升乃顺势而为,雷劫在前,换骨在后,故而以修为抗,并不伤筋动骨。而你若执意如此,乃逆势之为,先肉身裂仙骨断,再生神躯神骨,才有雷劫至。”他微微侧目望我,神色中带着几分探究,“等你之人为何不多等几日?他定是也不想让你受如此苦楚。”
“我知道,但是……”我抿唇而笑,轻轻叹气道:“只是他先前曾问我,若他身殒,我等他几日,我说三日……我怕,他也只等我三日,所以,三日内我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他。”
“好,那你去见他。”青衫人毫不避讳地摸摸我的头,“拼尽全力去见他,莫留憾事。”
他指腹冰凉,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我这才发现他的两只手臂都变得透明,青色的衣袖与四周暗淡的光景融合在了一起。
“多谢你。”我感激地看着他,“不知为何,总感觉与你有种莫名亲近之感。”
“我也是,觉得你……”他语气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合适的词,半晌,他眼中一亮道:“觉得你像我不听话的胞弟,十分惹人头疼。”
“……”我默默翻他一眼,拍掉头顶早不存在的那只手,愤然道:“我是女子。”
他笑出声来,眼底却是一片浓郁的落寞,“你有记忆了,你叫什么名字?”
“七华,出自诗句‘星落城阴七世筹,容华香冷千里同’。”我说话时将那两句诗写给他看,“不过,我还有个闺名,唤阿念。”
他却滞愣片刻,眼中满布迷茫。
“七华。”他喃昵开口,语调拉的极长,“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他青色的衣衫已全部消失,只余下唇边若有似无的浅笑,目光轻柔,眉目温雅,如春风化雨般柔和。
“会再见的。”我回他一笑,语气真挚而坚定,“一定会再见的。”
他眼睛弯了弯,最后叮嘱我,“如何出去,你且三思……再行。”
他的声音随着他最后一缕乌发消散,四周的场景似乎也随着他的消失而越加暗淡。
三思……再行!
我望着浮在头顶的血煞,轻轻一笑。
那就,赶在三日之内,脱胎换骨,去见他吧!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