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12月24日的哈尔滨格外漂亮,橱窗像是被涂上了金粉,中央大街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是兴奋高兴的表情。宁远冷得跳来跳去,他们买冰棍,他们在冰雕前合影,郭帅一脸疼惜地看着她。宁远一时间又有些恍惚,自己真的了解郭帅吗?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否真的爱过自己?
一座陌生的城市,一间陌生的旅馆,一张陌生的床,郭帅静静地睡着了,宁远怜爱地望着这个男人,依然不相信他是忘恩负义的人。曾经他义无反顾给自己打来生活费,曾经他在北京不曾碰过她的身体,他是那样的绅士和体贴,又怎么会让自己受到无端的伤害?宁远正想着,郭帅的手机屏幕亮了,她第一直觉是娜娜发来的信息。思量再三,宁远拿起了手机,屏幕上是信息的提示,发件人是娜娜,上面写着:老公,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三周年,三周年快乐,永远爱你!
宁远紧紧闭上了双眼,抑制住不停颤抖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把手机放回原位,默不作声。不久郭帅醒了,要带着宁远去他家里小坐,郭帅家离旅馆不远,当他们打开房门的时候,里面已经坐着一个窈窕的女人,宁远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是娜娜。
娜娜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斜眼看着郭帅和宁远,嘴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郭帅略微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娜娜没有回答他,只是站起来走到宁远面前,眼神里全是鄙视和嫌弃:“你来做什么?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下贱!”
宁远刚想反驳,娜娜抬起手扇了宁远一个耳光,她一个踉跄没有站稳,郭帅连忙过去扶起她,冲着娜娜喊:“你干什么?”娜娜装作惊讶的表情对郭帅说:“我干什么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就干这个!”话音刚落,反手又甩了宁远一个耳光。
宁远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从来没有人这样侮辱过自己,她刚抬起手和娜娜厮打,另一只手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腕。宁远惊讶地转过头,看到郭帅一脸疲倦的表情,他的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胳膊。宁远忍不住大喊:“你放手啊!她抽我耳光你怎么不制止?我要反抗你怎么就不让了?你放手啊!”
宁远开始使劲挣扎,但郭帅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最后郭帅低低吼了一声:“够了,宁远,不要闹了!”宁远听到这句话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默默向后退,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闹?你觉得是我在闹?我已经容忍了这么久,我真的已经非常克制自己,你竟然说我在闹?”
郭帅刚想开口说话,宁远哭着冲下了楼,她隐约听到身后娜娜胜利般的冷笑,还有一声重重的叹息。
宁远最后只听到两个字:“婊子。”
哈尔滨的深夜实在太冷了,郭帅没有追下楼,宁远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去哪里。她逆着人流的方向一个人慢慢地走,脑子里一团糨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左右脸颊火辣辣地疼。终于,宁远不顾周遭人异样的目光,坐在马路边放声哭了起来。
远处教堂的钟声悠扬地响起,不远处的人群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宁远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夜空,十二点刚过,圣诞节到了。宁远在心里默默地说:“圣诞节快乐,宁远。圣诞节快乐,郭帅。”
后半夜,哈尔滨下雪了,宁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用鹅毛大雪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像是一张张被撕碎的纸片从天空丢了下来,宁远依然顺着街道独自走着,不一会儿头上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嘻嘻哈哈举着伞经过,唯有宁远独自一人走在这座城市陌生的大雪里。
宁远知道郭帅不会再来,没有人关心,没有人问候,甚至没有一条祝自己圣诞快乐的信息。宁远来到了他的城市,却只有孤灯陪伴她的身影,不断地拉长和缩短,不断地出现和消失。她独自走在与他近在咫尺的空间,却在逐步远离他的世界。
宁远不再哭泣,寒冷让她逐渐丧失了意识,她不知道自己这是走到了哪里,也打不到车,周围逐渐冷清下来,深深的孤独感像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无声无息地包裹着她,她不能停留,也不能求救。她不敢停下来,不敢睡在长椅上,只能一直走,走在无人的街道,走在与热闹背道而驰的凌晨。
她在哈尔滨的街道上给我打电话,看似平静地讲述着发生的事情。我揪心地告诉她去找个旅馆睡觉,可她不肯,一边冷笑一边说要永远记住这一天,记住这个残忍的时刻。就这样,宁远整整走了一夜,浑身冻得已经没有知觉,身上的衣服因为落雪又融化变得硬邦邦,原本温暖的靴子现在冷到彻骨,头上的帽子也消失了踪影,脸和手火辣辣地疼,头晕,恶心,如果用人生潦倒来形容此刻的她,倒不如说是整个世界在这个夜晚放弃了她。
宁远第二天上午登上了回北京的火车,然后在寝室里埋头睡了三天,三天后她睁开眼,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她第一时间抓起手机,可手机里干净得像是欠了费,郭帅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了消息。宁远心里的不甘心慢慢涌上了心头,她发了信息过去:“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分手吧,不如我做你妹妹,你当我哥哥。”很快,郭帅的信息回复过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随你。”
后来宁远唯一可以倾诉的人依然是我,也只有我知道她是怎样熬过来的。在旁人眼里,宁远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开始频繁参加学校活动,主持各种晚会,争取各种比赛演讲,拼命想要证明自己。她提前修完学分开始兼职工作,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漠和刚毅,但我心知肚明,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是从郭帅离开开始的。
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伴随着强烈的反差,她的放弃是用曾经多少个不眠之夜换来的。宁远白天看起来若无其事,努力读书参加社交,但夜深人静时却偷偷哭泣。
她咬着被角,脸对着墙壁,后背在剧烈地颤抖,她曾经不停在半夜给我发信息,我用尽自己所有的词汇劝说她,她听着,然后整夜整夜地哭。宁远完全走出来,用了整整一年。
在那段日子过去很久之后,我和宁远在一个酒局上重逢,我们在角落里喝酒聊天,最后话题转到了郭帅,她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酒,对我说:“当时我就是不甘心。”
我对宁远的心情感同身受,在爱中的不甘心,是非常可怕的感觉。明明付出了却没有回报,明明爱得浓烈得到的却很稀薄,爱一个人爱到失去了自我,就会带来迷失和沦陷,而不甘心的人则恰恰是这场爱情游戏,最终的输家。
宁远和我说起了她曾经没有提及的事情,她后来又去过哈尔滨,找了一家网吧登上QQ找过郭帅,借口有一件东西丢在了哈尔滨的宾馆想要回,其实就是想最后见他一面。郭帅像是变了一个人冷漠地拒绝了,他冷言冷语地回复:“你有意思吗?不就一件衣服吗?才几个钱,真抠门。”
说起这件事,宁远一边大笑一边流泪:“你看,我多傻,我为了他旷课去哈尔滨,我抛弃了自尊,我就是不要脸,作践自己非要去见他。我在他单位对面的书店门口等他,一直等到凌晨两点。我以为他会顾念旧情,没想到他真的没有来。”
我给她倒满酒:“那你后来怎么样了?”她对着我眨了眨眼睛:“我没有那么傻,我后来回宾馆睡了,睡得特别香,死心了,踏实了。”
曾经我从未预料到,已经变得如此坚强的宁远,忘记郭帅整整花了一年时间,这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她爱过,她也受过伤害,她被抛弃在陌生的城市,她在大雪中整整走了一夜。宁远自己也明白,她之所以用这么久来平复内心,不仅仅是忘记郭帅,更是抚平自己的不甘心,把这份爱的输赢看透,把这份不甘心化为心甘情愿,宁远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于宁远而言,这其中爱的美好和苦涩,都像是一剂中药,它会慢慢倾入内心,它会治疗伤疤,而这治愈的过程中又是如此缓慢,缓慢到旁人猜测这种伤痛几乎无药可医,但时间却给了宁远最后的答案。最终,她还是站了起来,把凌晨湿透的枕巾清洗干净,晒在宿舍的阳台上,等到重新铺在床上,又是一股阳光的味道。
只是,这时间花费得太久我深深地替宁远不值。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