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挂丰乳卖肥臀

雪，大如掌。漫天卷舞，裹着冰寒，刀似的割着黄沙。

沙外寒雪，冷深深。酒，却更深更香。因为有人正在沉醉酒中，并不在意这风雪，任凭风雪撕开那沙漠孤店的破门挤了进来。风雪打在脸上，长发呼啸。而那人并不理会，他盯着的，只有手里的酒碗。

风呼一声，他喝一碗。雪落几片，他喝一碗。他右手端着酒碗，左手三指捏着一柄中指那么长的小刀，小孩子刻雕木头泥巴用的刀。在桌上轻轻地敲击划拉

那，在江湖上，并不能叫刀。因为江湖上用刀的千千万，千千万的刀都能杀人。而他的刀，不能杀人。杀鸡都不能。因为他是个懦夫，是个浪子。

懦夫和浪子在江湖上，能活得命长久的，不但要有本事，杀人的本事，还得有心机。他没有。

但，他是个例外。

他叫浪子三浪，是个真懦夫，真浪子。他的生活，就是做梦。每日黄粱一梦，醉生梦死。仿佛他只是前世的影子，此生只为了圆前世的梦。

此时，浪子三浪就已经趴在了桌上，醉眼迷离。他眼角的皱纹在醉时看起来那么性感，那些皱纹夹着的忧患与沧桑，此时都变成了一种勾引。

小店的老板娘，就被他这皱纹勾引的胸膛起伏不定。她拧着身子向浪子三浪走去，那身段，像极了一片浪花，瞧着这身段的人，像坐在大波浪里的小舢板里，感受到的是风，是流，是狂，是荡，是浪。

老板娘李三娘过来的时候，店里仅有的七八人都抬头望着她，只有浪子三浪醉眼迷离。但他也感觉到了，似乎有湿漉漉、甜丝丝、咸滋滋凉风儿钻进自己的衣服，在他的胳肢窝里打旋，一股凉飕飕的浪。

小店里，风雪之声似乎遁形，有的只是风声雨声桃花儿开放声，桃花瓣儿沾着雨水沉甸甸。

李三娘一走路，那丰乳，那肥臀，那蛮腰，那风情，彻底让这小店里人的大坝决口，让潮水退落。李三娘那几步路，仿佛像浪头拖着浪头，水花扯着水花，大鱼拉着小鱼，小鱼拽着小虾。扫得店里的人像百爪挠心，全身的每个汗毛孔里都溢出浪来……

浪子三浪是个例外。他淡淡地一个笑，他也注意到了李三娘。他从来不拒绝看好看的女人，所以，他也在看李三娘，微笑着看，风平浪静地看。

李三娘走到他身边，玉指挑了一下他的下巴，道：“客官不觉得这种天气最适合在炕上饮酒么？”

浪子三浪道：“你说的不错，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还有——”

突然一个虬髯汉子冲过来，推开了李三娘，指着浪子三浪道：“小子，认识刀么？只有配用刀的人才配拥有这种女人。”他手里一把刀光耀眼的宝刀，刀柄不停地敲击着酒桌。

浪子三浪微微一笑，道：“刀我当然认识。但是我现在不想说刀的事情。兄台，你挡住了我看美女！”

虬髯汉子怒道：“我的刀是杀人的……”

话没说完，突然就倒在了地上。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李三娘糯糯的声音道：“我知道刀是杀人的。”一把带血的小刀正被她插回腰间。

浪子三浪笑道：“刀美。人更美。”

李三娘道：“你刚才说’还有’，还有什么？”

浪子三浪道：“没什么啦，我只知道世上太多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却没想到你这里却是挂丰乳卖肥臀。”

李三娘拧了一下身子，道：“你买么？不收你钱。”

浪子三浪哈哈大笑。

所有人都惊呆了，都不敢动。眼睁睁看着浪子三浪搂着李三娘，李三娘扭着肥臀，上了二楼。进了卧室，关了门。质地极差的木楼板簌簌落下灰尘。

2、摸了屁股亲了嘴

女人并不会成为浪子三浪的牵绊。只因为他是浪子。他从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超过两个晚上的时间。

雪，已停。风，已住。

夕阳如血，映照硬如砧板的雪沙。众生都在这砧板上，浪子三浪也在。

他迎着夕阳，喝着酒。他没有目的地，他就是走。要他停下来，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没酒了。

但是此时，他停了下来。因为沙丘后突然冒出十多个人来。围住了他。

为首的一人，骑在马上。问道：“你去哪里？”浪子三浪道：“我去找夕阳。”

那人道：“我给你一两银子，当作路费。”

浪子三浪笑了，道：“追赶夕阳不需要路费，用心走就行了。”那人摇头道：“不是，这是给你去阴间的路费。”

浪子三浪微笑道：“哦！哈哈，那为什么只有一两。”

那人道：“因为你的命只值一两。”

浪子三浪大笑道：“还好，还有的找零。那虬髯汉子，叫边风云吧？我抵命给他，竟然还多了一两。”

那人道：“不错，你比他多了一两。但这一两，不是你一个人多出来的。”

浪子三浪道：’哦，还有谁？’

那人道：“还有李三娘。”

这十多个人都用刀，刀法极好，浪子三浪手里的小刀，像个玩具。他被他们放倒在地打，他微笑着挨打。竟然还偷空喝了两口酒，那酒和着他口里的鲜血，吞进肚子，火辣辣的，仿佛地狱的火焰，燃烧着他的内心和灵魂。

他望着夕阳，眼角的皱纹里荡漾着眷恋。他知道要死了，但他还是留恋。他突然想起，他小时候，跟自己最好的兄弟一起被人压在地上打，那个兄弟，成了江湖大侠，赫赫有名。他却成了一个浪子，他拥有的，只有兄弟送给他的那把小时候一起刻木头玩的小刀。

但是，他没有死。

他被带回了那个沙漠酒店。酒店里有点冷，李三娘看着却还是让人那么热。李三娘的刀，比浪子三浪的小刀长出半尺，阔了两寸。

李三娘的刀，在她腰里，又也许不在她腰里。没人看得见。那是几个人更没看见，就已经有六七个人倒在地上，喉咙里渗出跟刀锋一样宽的血。

那头领道：“嘿嘿，快刀三娘，果然够快。可是，你快得过情郎死么？”他把刀架在了浪子三浪脖子上。浪子三浪苦笑。他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把他当作宝贝拿来要挟别人。

荣幸和不幸有时候是同一种东西。

但是，李三娘却停住了。她的眼神很奇怪。浪子三浪立即懂了。但这懂，让他很痛苦，痛不欲生。

他靠着门框，夕阳已走。沙漠的夜如寒冷本身，袭在他身上。他只能不停地喝酒。耳中传来的声音他不想听，但声音却钻进来。

李三娘躺在酒桌板上，让甲亲了嘴摸了屁股，让乙摸了屁股亲了嘴。她用她的丰乳肥臀，换回了浪子三浪的命。

命还在，浪子三浪还能喝酒。但是，那酒喝下去，沉甸甸的，仿佛是这世界的苦果，全在涌向他的喉咙，坠入腹中。

3、八面是风四面楚歌

明月下，孤丘上。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落叶卷起江湖恩怨，飘舞在空中。远处的孤坟，磷火跳动。浪子三浪手里的小刀，也在跳动，像风的呼吸，像秋天的脉搏。

他的兄弟死了，赫赫有名的大侠叶十三，一夜之间，尸首两离。叶十三的屋外，雪地上，一道进去的脚印，浅浅的。叶十三死在屋内。那脚印，却再也没有出来。

所有人都说，杀人者是李三娘。所有人都知道，李三娘是浪子三浪的女人。所有人都知道，李三娘用身子救了浪子三浪。

但是，没有人知道。浪子三浪还有一个父亲，活在世上。更没有人知道，当浪子三浪带着李三娘见到父亲时，发生了什么。

浪子三浪却知道。

他知道父亲上了李三娘的床，他还知道，这或许，是李三娘本身的事情。因为浪子三浪的父亲，跟浪子三浪一样，眼角有迷人的皱纹。

李三娘最喜欢男人眼角的皱纹。

李三娘怀孕了。浪子三浪问他爸：“这孩子，该管你叫爷爷呢，还是叫爸爸呢？”

他爸道：“叫啥都行，我只知道，孩子得管三娘叫妈。”

浪子三浪戳了自己的父亲一刀，用的就是那柄刻木头的小刀。

他爸当然没死，因为那小刀根本杀不死人，因为他爸正在追杀自己的儿子，浪子三浪。

追杀浪子三浪的，不止他老爸。还有李三娘，还有更多人。因为江湖传说，李三娘杀了叶十三，叶十三是北方武林盟主，他的部下们要追杀李三娘。李三娘说是浪子三浪派她杀的叶十三。

于是，所有人都在追杀浪子三浪。

四面楚歌，秋风如刀，沙声铺面。

孤丘旁，黑暗中，有十面埋伏。、

浪子三浪在孤丘上微笑，双手背在背后，眼望明月，明月照着他。他懂得明月，明月却未必懂他。

浪子三浪朗声道：“出来吧，来都来了。”

四下里人头耸动，明月下刀剑生光。一丝琵琶声，铿然响起，声音急促如豆。

浪子三浪道：“十面埋伏！韩家琵琶手韩冲韩大爷，果然好手。”琵琶声一阵急促，一个青衣人在月光下走向小丘。怀抱琵琶，面如冠玉，不像大爷。

琵琶声中，小丘下围了数百人。

浪子三浪笑道：“浪荡江湖载酒行，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面子。”他转头盯着东方一个黑衣蒙面人，道：“兄台好手段。”

那人哑着嗓子道：“何以见得？”

浪子三浪笑道：“死人能够复活，而且是自己杀死的自己。”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好一个浪子三浪。兄弟！”说罢扯掉蒙面的布。果然是叶十三。

叶十三问道：“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浪子三浪道：“只有进去的脚印，没有出来的。一个人轻功再好，都不可能踏雪无痕。李三娘功夫再高，也杀不了叶十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叶十三杀死了自己，把’尸体’放在里面，然后又活了，倒退着出来，严丝合缝地把脚放在进去时的脚印里。”

叶十三道：“不错。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浪子三浪微笑道：“不知道，我从来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被人杀的。”

叶十三肃然道：“因为你手里那把刀。”

浪子三浪道：“这只是个玩具，而且是你送我的玩具。”

叶十三道：“不，它在别人手里是玩具，在你手里不是。”

浪子三浪苦笑。那刀，在他手里，只是个玩具，没杀过人，连个虫子都没杀过。只刺过他父亲一刀。他脸望向他的父亲，他也来了，来杀自己的儿子。

李三娘，也在。她在人群中，也望着浪子三浪。浪子三浪突然从她的眼神里，又懂了一些什么。他仰头哈哈大笑。

笑罢，他声音发颤，道：“看来我今天是四面楚歌，我老爸要杀我，我亲如手足的兄弟要杀我，我的情人要杀我，认识的人要杀我，不认识的人也要杀我。哈哈，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突然停住。把每个人的眼睛都望了一眼，每个人都觉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最后，他的眼光停在李三娘脸上，嘴角带着笑，李三娘也在笑。

浪子三浪大声喝道：“来吧，一起来杀我。”

数百人一拥而上，卷起孤丘旁的落叶。

浪子三浪放声高歌，泪如雨下。歌道：

乌江岸，明月残。

沙外寒香酒未眠。

四面高歌连万里。

十面埋伏起枕畔。

刀兮刀兮奈若何。

韩大爷的琵琶声没有停，还是十面埋伏。

可是，冲向浪子三浪的数百人，突然都赶到一股凉意。浪子三浪的歌声，犹如千军万马，仿佛一个人包围了这数百人。让这打埋伏的数百人人人感到自己四面楚歌。

秋风突狂，百草竞折。

人群里有人叫道：“刀，小心！”

然而秋风盖过了呼声，带着刀声，时时淅沥以萧飒，忽然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 风雨骤至。 鏦鏦铮铮， 金铁皆鸣。

呼啸声过，四野里一片寂静。四下里躺满了人，死人。每个人的咽喉上，都插着一柄小刀，刻木头的玩具刀。

李三娘抱着浪子三浪，他胸前插着一刀一剑。但他还在笑。他在飞刀飞向李三娘的那一瞬间，犹豫了。叶十三和他老爸便趁机将刀剑插在了他胸前。可是，他们还没笑完，小刀也已经插进了他们的咽喉，刀身尽没。

浪子三浪手摸着李三娘隆起的肚子，微笑道：“告诉孩子，刀，在心里。”

李三娘泪眼凝噎。道：“这是最后一壶酒。”

浪子三浪喝着酒，躺在李三娘怀里，哎，来孤丘时，他竟然没有带酒，这还是第一次。

他喝着李三娘的酒，心满意足。眼睛望着慢慢褪去的夜幕，黎明顶着雾气，朦胧中探出脸来。他眼角的皱纹，还是那么性感，只不过，正在消逝。

4、又见飞刀

多年以后，江湖上又出现了一种武器，叫“小李飞刀”。使飞刀的人，脸上带着病态的嫣红，眼角的皱纹，也带着忧患和沧桑。

他，叫李寻欢。跟娘姓，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