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存在 (第二章 04)

第二章(03)

七月份的燥热让任何人都不会想要心甘情愿地出门走走。吴澈一个人躺在房间的床上,空调没有,但好在有电风扇,手里则捧着一本《24个比利》 :亨利终于回到了他的所谓的故乡伦敦,可是艾伦却没等亨利好好享受一番"家乡"的温暖就立马把他带回了美国。吴澈揣摩着此刻亨利内心的愤怒——一位英国高傲绅士的愤怒。

这间76平米的套间是吴澈栖身的地方,也算是他的大半个世界——除了必要时出门买点生活必需品、或者应邀参加几位最亲近的朋友的小型聚会以外,他从不出门。虽说是这样,他这间屋子倒是靠他自食其力挣钱买下来的。当然,也有从父母那里得来的一点小小的资助。他的全部收入都来自做在线英语翻译:每千字110块,汉译英的话每千字160块。大学时私交甚好的几位朋友时常也提供工作给他,此外他在大学期间就曾加入过几个像模像样的字幕组,也算是出于兴趣,不过现在还在就职的这个组,倒纯粹是为了闲暇时间里赚点外快。

他家里也没几件像样的家具。厨房里有一台塞满半熟的蔬菜、乳制品、还有辣酱的单开门冰箱;一台电视、一套简约布艺沙发在客厅勉强做着门面;自己房间里嘛,一张黑胡桃色的简易书桌,另加一张双人床——他虽然一个人住,却给自己买了张双人床,弄得本就不算宽敞的卧室更没了几处落脚的地方。卧室里没有椅子,书桌就摆在床尾,他平时也就是坐在床上写写画画。电脑和手机的价格比床都贵,毕竟自己要靠着这两样东西生存。

他有两样陪伴:一个是一盆绿色的多肉,他叫它“Nancy”,那是他中学时期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的名字,还是他给她取的;另一个也是一盆植物,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品种,看它叶子繁茂、边缘还长着密密的绒毛,索性就管它叫“毛怪”——那是他中学时期另一位好友的外号,也是他给取的。这两盆花草自他大学起就一直陪伴着他。

生活嘛,平淡无奇。他在养活自己,但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睁开眼睛,早饭,打字,查字典,点击发送,待审,收钱;午饭,打字,字典,收钱;晚饭,追剧, 闭眼...他曾试图干脆停止对自己各方面的供给,单单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等死,但没过多久就又不得不重新开始养活自己。那段放弃一切的时光里,他感到了深深而又莫名的恐惧。他仿佛感受到了灵魂,同时也感受到了灵魂即将被某种觊觎着灵魂的存在吞噬。他最终还是向那份莫名其妙屈服了,一切又重新回到原来的自给自足而又漫无目的。

乏味。

其实躲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你不必为今天衣服的搭配而苦恼,也不必为在街上碰见熟人又不想打招呼而尴尬。街上有数不尽的漂亮姑娘,橱窗里也有琳琅满目的精美商品,但那些只会让你自觉地意识到‘我配不上她们的美貌’,还有‘我口袋里根本没有任何闲钱供自己肆意消费一笔’。

他爱看美剧《行尸走肉》。他从中感受到了真实。“如果世界陷入了僵尸危机,那么你会怎么做?冲出去狠打那些僵尸吗?愚蠢;或者竭尽所能找到同类,再到安全的地方重建家园?再要么干脆自杀。”

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滩行尸走肉。

“如果我死了,有谁会为此失去整个世界?”父母会痛不欲生,但时间会从中作祟,让伤痛愈合成为不再流血的疤;自己没多少朋友,更没有爱着自己的人。会有人在自己的葬礼上唏嘘,会有人在自己的葬礼上落泪,但待他们走出墓园后,他们就会重新回到原本的生活:我家孩子又该放学了...勾引老娘男朋友的那个臭婊子到底是不是她...昨天刚吃完火锅痔疮就又犯了...

这不是自己期待的,但这确实是自己活出来的,是自己选择的,是自己在过程中一次又一次不断认可了的。生活中的颓废与失败都是自己主动选择的。

李白诗云:“天生我才必有用”,可李白本身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既然老天在我出生时就赋予了我某项才能,那么为什么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如果这项才能要到我快进棺材的时候才能展现,那我何必要拥有呢?难不成也要我坐在小河边钓鱼一直等到七十二岁?”

他感觉自己像在坐牢。牢房并不是他那间刚好容得下一张双人床的小屋子,真正囚禁着自己的是挤满内心的无趣。

这世上每天都会有无数部电视剧更新,有无数部电影上映,有无数部日本动漫自己还没看过,还有各种真人秀,各种流行曲。还有书籍——那可是个好主意。除此之外肚子饿了或者想足不出户就能吃上点好的还可以叫外卖,如果寂寞了,还有成人电影能带来莫大的安慰。喜欢的话还可以用VR眼镜在实况游戏和虚拟旅行里放飞自我。世界本就是奇妙的。人类的进化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懒惰愿望。自己有手机,也有电脑,大可以舒舒服服抱着零食罐躺在床上享受一切。门和街道仍然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满足那些守旧而不肯放弃古老生活方式的人们随时可以走出家门走上街头怀旧的心愿,再者就是为了方便外卖小哥送餐和快递小哥送货。就像冬季的清晨没人会心甘情愿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样,没人会自愿脱离闲逸的生活,除非他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更加闲逸的生活。

不过,显然这世上还是恋旧的人多。“真理总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只要是多数人接受了的,这就便成了社会标准。其实吴澈心里也明白,自己本身就是这个“守旧社”的其中一员,而选择躺在家里只是因为自己贪图那份闲散。就连自己当年大学主修数学毕业后却选择了做翻译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然而有意思的是当自己终于有一天受不了“在本性和欲望之间的挣扎”、穿好衣服心满意足地走在明媚的太阳之下时才又会发现: 还是躺在床上装死人最舒服。

人在自认为束手无措的时候才会想到神明。把自己的愿望告诉心里的神明,只要心诚,神明就会为自己实现愿望。每当生活再次变得连薪水也吸引不了自己的时候,吴澈就会变成虔诚的信徒。他曾向佛祖祈祷,曾向菩萨诉求,也曾向上帝忏悔,甚至曾愿意皈依清真,但是他原本单调的生活还在继续。

偶尔也还是出去走走吧。这天,吴澈关上了电脑,又给手机的充好了电。

上次出门穿的那件衣服还不脏。他从门口衣架上取下衣服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嗯,有自己的味道。吴澈喜欢穿这种先前已经穿过一次了的衣服。衣服上面并没有被弄脏,也没有异味。洗衣液生气全无的浓郁花香味已经被自己本身的味道替代,自己的味道夺得了主导,这让自己很安心。

有时候他在家里也会故意穿上外出用的衣服——他的衣服分为两种: 一套是精心挑选用来应付出门的"门面用服",其实也就刚好凑成三套;另一种则重在舒适度,每一件都宽松而绵软,廉价不说,有好几件都是自己高中生时期的内用衣裤,这些衣物能让自己时刻都处在惬意之中。他在家里偶尔也穿“外出用服”无非是想让它们在被需要的时候即能让自己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气息,而且,洗衣液的味道散尽、而自己的味道还没有出现的当间衣服本身微湿的棉麻的味道就会显现。

“这味道总让我呼吸不畅。”吴澈每次都是这样想的。

“这是我的衣服,是我存在着的证明。”散发着自己味道的衣服就像是一层有魔法的护甲,能让自己在家门之外的地方也能有足够的安全感。

这家米线店的生意向来不错。在这条街上也有二十几年了,相邻的几家店铺拆拆换换,唯独这家店二十多年来只是从街对面搬到了街这边更大些的店面。老板李叔就住在街后的小区,来往的客人也大都是街坊邻居。原先米线小碗一块大碗一块五,过了千年后物价开始上涨,米线小碗一块五大碗两块,再到后来小碗两块五大碗三块,现在的话小碗五块大碗六块,好在街坊四邻们也没什么抱怨的,早点夜宵,总有那么老几位一准儿会来。

吴澈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在这附近安定了下来。那时他还是在租房子。转眼间四五年了,自己也是自然而然地入乡随俗,没事儿就来吃李叔家的米线。

今天店里的生意也是不错。大热天的,气象台预报今天地表气温高达四十五度,穿T恤都嫌热,柏油路上明显地能看到来往的车辆在上冒的热浪中扭曲变形。吴澈难得愿意出趟门,不去吃顿米线打打牙祭真是觉得亏得慌。

大碗,多放酸泡菜,再来一屉小笼包。不必亲自去点单,进门的时候只需冲着柜台叫一声"李叔"就行。

饕餮正酣。"不好意思,这个坐有人吗?"从桌子对面传来的是一名男性的声音。烟嗓,很沙哑。

"没人,您随意好了。"吴澈正"吸溜吸溜"地大口嘬着米线,头也没来得及抬起来,只是抬眼瞟了一下:黑色锦棉风衣。

"怪人,夏天也穿得这么厚。"吴澈这样想着。虽是嘴上说了"请便",但是心里却不很情愿这样的家伙坐在自己附近。吴澈索性收回目光干脆只看着手机。

今天翻译小组分配的任务不少嘛。尽是些科幻题材的美剧——这样倒好,科幻剧重场面,话少,观众多。

吴澈带起耳机试听原音。一是为一会儿翻译字幕做好预习;再者,就是为了在吃饭的时候能有点节目可看:这是他自初中时就养成的习惯。

笼屉里的包子还剩下两个,手机竟突然预警"电量低于20%"。吴澈看剧正值投入,突如其来的预警明显败了兴致。

出门前手机是充过电的。吴澈看着摆在碗边的手机上红色的电量格,不知所措又无可奈何。

"调低点亮度,还能再多用一会儿。"坐在对面的客人突然这样说道。

"啊,是吗,谢谢。"吴澈一时慌张,赶紧回了这样一句。

吴澈悄悄抬头看向对面:灰黑色风衣,长围巾,灰白卷发,抬头纹,鱼尾纹,法令纹。

"大叔啊。"

吴澈注意到和自己对面而坐的大叔好像在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碗,这才发现这十多分钟里已经有两三位穿着红围裙的年轻姑娘从这边经过了。附近比这位大叔来得更晚的客人也都已经点好餐了,可对面的大叔还是没人搭理过。

"他穿这么厚,不热吗?"为了避免目光交汇,吴澈默默埋头继续吃面。

"真是不好意思啊,被饿着肚子的人看着吃东西。"吴澈这样想。

"小伙子,这么热的天吃米线啊。"

吴澈猛地抬头看向大叔,一时语塞,条件反射地尴尬笑了笑:"啊,这个啊,毕竟味道好呀。"其实心里嘀咕着:"您穿这身行头还要在意我热不热。"

"喔,是呀,可惜无福享受啊。"

吴澈听到了皮鞋点地的声音。那声音不算响,速度也不急,却令吴澈想到了老师训话时一下一下不急不缓轻敲在手里的教鞭。

看来大叔有点不耐烦了,但还不算太糟。

穿着红围裙的姑娘在临近这桌收拾碗筷。

"小伙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嗯?"吴澈仔细看了看:灰白头发,脸颊内陷,眼泡浮肿还皱皱巴巴的。"莫不是被汗泡皱的?"

"我没见过这位老大叔。"吴澈心里这样肯定道。

"不记得也很正常,"大叔扬了扬眉,"年轻人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很多更有价值的东西。呐,前段时间,你是不是去过西安?"

"是去过,就是上星期,"吴澈点点头,心里想着"看来是有见过。在哪里呢?"

"历史博物馆去了吧。"

"啊,是。我跟您在那里见过?"

"哈,应该是吧。我记得有两个大个子的年轻人,我们还唠过两句。就在青铜剑那边。"

"啊?啊!有印象,当时就是您啊。"

"那天是两个,今天就你一个。"

"喔,另一位在家,今天没出来。"

大叔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样啊。"说罢大叔一把站了起来,"嘿呀,这家面馆生意还真好。算了,改天再来。"

"您慢走。"吴澈本想问一句"您穿这么多就不热吗",但看那人准备走了,索性就还是续吃米线的好。

一位看样子二十出头穿着红围裙的女孩托着餐盘走了过来。餐盘挺大,里是两大海碗满满当当的米线。过道不算宽敞,大叔倚着临近食客的椅背小心而略显吃力地让道。那位服务员或许是被餐盘挡住了视线,也没什么避让的意思,径直快步就走了过去。

"您的米线,大份两碗。"那姑娘把餐盘轻轻地架在吴澈左后方邻桌上刚来的那两位客人的桌边,小心翼翼地把两口油面上冒着热气的海碗捧出来放到客人面前。

"这是您的小票,请收好。小心烫。"姑娘爽朗的笑着。

第二章(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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