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只知道经常有人会说:“这棵树会不会结松子啊?结的松子能不能吃啊?”好吧,那我就叫阿松吧,反正他们都这么叫我。
我本来生活在一个苗圃里,周围都是和我长得差不多的姐妹兄弟。他们和我一样,被修剪成宝塔一样的形状。定期有人来给我们修剪枝叶,底下的枝杈不能长得太大,如果太大,我们就长不高。可是我们也不可能长得太高,因为没多久,就会有人把我们顶上的树冠锯掉一块。
过了没多久,我就跟其他的兄弟一起被刨了出来,拉到一条大马路的旁边。我被栽在几棵比我矮,树干比我细的小树后面。拉我来的人把我埋在这里,给我浇了点水就走了。从那天开始,我就在大马路边生活了。
这里比苗圃乱,总是有汽车来来往往,即使是深夜,也不得一刻消停。每每在我要熟睡的时候,冲过来一辆像山一样的大卡车,就像一声巨雷呼啸而来,感觉脚底都在震颤。我旁边的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随着卡车带过去的热风摇摆几下,就又睡过去了。
很快,天气暖和了,我旁边的树开出了各种各样的花。
有的树开了一树粉白色的花,就像是披上一件粉色的纱衣,刚刚钻出来的带点暗红色的叶子反倒成了纱衣的装饰。每当有风吹来的时候,粉白色的花瓣就像是一片片的云彩从树上飘落,像是它默默流下的眼泪。
有的树没有长出叶子,反而先开出了硕大的花朵,白色的花朵比人的巴掌都大。花瓣肥厚坚挺,一开始像是一只只白瓷的酒杯,再过几天,就变成挺立在枝头的信鸽一样。他开花的时候,散发的香气浓烈而持久,像是一瓶开了盖的白酒瓶子一样,久久不散,总是堵在我的心头。
他们总是在一起讨论自己开花的心得,比谁的花多,谁的香气大,谁更扎眼。他们不理我,我也插不上话。白天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盛糖果的盘子,一块放衣服的包袱皮,可有可无。
每次风吹过我,我说几句话的时候,他们总是像盯怪物一样看我几秒钟,然后就摇头晃脑地笑起来,“刷刷刷,刷刷刷。”那声音不大,但是我的心就像是掉落在沙子地上的糖块一样,那种屈辱的感觉,总是随时随地地膈着我,不经意间刺痛我一下。
天气更热了,每棵树都很快褪去了自己华美的外衣,长出硕大的叶子,他们的叶子像是绿的巴掌,又大又薄。太阳照在她们身上的时候,叶片瞬间变成了橙色,在微风中轻轻地颤抖,就像是在人的心房上跳舞。
我真的是羡慕,感觉自己就像是躺在阴沟里仰望星空的一只老鼠。无数个夜晚,我无奈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开花?为什么我的叶子是这种丑陋的针一样的形状?为什么上帝要这么安排?”
过了没有多久,天气变得酷热而干燥,我周围的树木很快地枯萎了下去。丝绸般柔软的绿叶萎缩成一团,像是蛾子做的茧一样支棱着。微风拂过的时候,他们再也不能颤抖,只是僵硬地挺立在枯黄的叶柄上。越来越多的树叶枯萎了下去,树皮也跟着暗淡了下来,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鱼干一样。
终于有一天晚上,大雨从天而降,砸在每棵树的头上,雨点又大又密,就像是巨大的巴掌按在我们的头顶,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抬不起头来。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在久违的晨雾中,我看到,我旁边曾经开满信鸽一样硕大花朵的树,它的叶子依然是枯黄色的,没有半点转绿的迹象,只是现在是被水浸透了,像是挂在枝头的抹布。
透着一股死亡的气味,他在太阳下,僵硬地挺立着,像是在等待什么。过了没几天,来了一群人,拿着硕大的刀片一样的东西。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我周围那些挂满枯叶的树木纷纷倒下,然后被拖走了,在地上留下一道道长长的痕迹。
我害怕极了,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我害怕刀片会划过我的身体,切断我的血管,割破我的外衣,我不由自主地收紧我的根,紧紧地抓住大地。这时,我旁边,圆圆胖胖的一丛灌木说话了,“你太紧张了,你把我的根都抓疼了。”
我恐慌地低头看着他,他很淡然,叶子像是一片片封了胶套的小照片,直挺挺的。他说,“我每年都会看到有些树在烈日下枯萎,被拖走。你不用怕,只要你还是绿色的,看上去积极地活着,他们就会留着你。”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只做一件事,就算是看上去,也要积极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