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月色朦胧,夜风阵阵。
三更已过,师兄身穿夜行衣,戴好镖囊,收拾妥当,轻轻地关好房门,转身离开。
待师兄走了一会儿,我也关好房门,紧随其后追了出去。我倒不是怕师兄失手,我是怕他万一被人察觉,若被两派高手围攻,难以脱身。
师兄的轻功很好的。他虽然不是江湖上轻功最好的,但比最好的也逊色不了多少。我们这一行当,盗术与轻功并重,用师兄的话说,盗术是为了填饱肚子,轻功是为了留下命填饱肚子。
当然,说的难听点,盗术是为了偷东西,轻功是免得被人发现了打断狗腿。
一柱香的工夫,我们先后来到了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地方偏僻,人烟稀少,好像是贩夫走卒们歇脚过夜的地方,我实在想不通堂堂的龙门镖局大小姐,怎么会甘心在这种地方过夜。
师兄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客栈,我不敢跟得太近,只能悄悄地、远远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夜静得吓人,压抑得快要窒息的空气里,只有夜风在耳边阵阵呜咽,似有满腹愁绪无人倾诉……
忽地从里面传出一阵女人的哭声,边哭边诉,尤其在这荒凉的地方,显得分外凄凉:“额错咧,额针滴错咧……额不嫁到这里来,额滴夫君就不会死……”
我来不及细想,忙跃近客栈,俯身窗下,只听里面师兄说道:“姑娘……呃,小姐……娘子,哎呀大妹子,我可不是坏人哩!在下白展堂,急于赶路错过了投宿的客栈,人困马乏的正不知如何是好,苍天有眼呐,竟然在这里有家客栈。只是万万不曾想到,这黑灯瞎火的,竟然误入小娘子了的房间……”
我心里暗笑,师兄你可真能忽悠,还白展堂,你不是盗圣白玉汤吗?
堂堂盗圣白玉汤,就为了那个张口闭口“额滴神咧”的龙门镖局大小姐,竟然退隐江湖了。我一直都有这样一种冲动,想看看那个把师兄练为绕指柔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竟能拴得住师兄那颗浪子的心。
但是每一次,我都忍住了。
万一她貌美如花、倾国倾城,万一她样样都比我好,我是该恭喜师兄神仙眷侣呢,还是可怜我自己形单影只呢?
万一她样样都不好,当时是师兄猪油蒙了心,师兄过得并不好,那我是不是该可怜师兄的穷困潦倒呢?
总之,这么多年来,我没有来过七侠镇,也没有来见过师兄师嫂。
所以,我决定还是不去同福客栈了。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与其相见唏嘘感慨,不如彼此留下一份怀念。
落日的时候,我收拾好了,牵着马走出客栈。七侠镇不大,同福客栈就在隔两条街的地方,我特意绕过同福客栈,向我来时的那条路走去。
那条路人烟荒芜,秋风摧枯草,南雁鸣悲声。
而此时,却从前方数里的地方传出一阵粗犷的歌声--是师兄的歌声,我没听过这个歌,但我知道,这是一个地方的民歌,叫信天游。
师兄看到我,招了招手,并未停止歌唱。我看到他身边坐着一个身穿红装的女子,低眉浅笑,轻声附和着,我心头一阵刺痛,突然领悟到,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唱妇随”了吧。
女子正满面笑容地斟了三杯酒,随着师兄歌声停止,她款款起身。我正欲上前拜见,她笑道:“妹妹少礼。咱们姑嫂是初次谋面,本该在家里设宴……”
我忙说:“不敢,原该登门拜见兄嫂的,突然有点事要处理……”师兄挑眉咧着大嘴巴子笑道:“你可拉倒吧!你嫂子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
我看了师兄一眼,心乱如麻,半晌没说出话。师兄收起笑,喝了一口酒,说:“师妹呀,本来我和你嫂子就是来为你送别的。但是呢,又有些话师父不让我告诉你,当然了,师父不让说,也是为你好。可是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了,今天必须要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师兄仰头把酒灌入口中,说:“你来的前几个月,师父受了别人的重金,去京师那拿回一幅字画。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师父又听到消息,就是因为他盗去了那幅先皇御赐的字画,玄武街的长信侯朱雀府被满门抄斩。师父内心有愧,从刑场上强救下一个小姑娘,那个年仅六岁的小姑娘就是师妹你。”
师兄站起身,背对着我,说:“师父抱着你一路逃,结果还是被锦衣卫追到深山。师父寡不敌众,最后被打得从山崖上滚下来。而你,也因此撞坏了脑袋,记不清之前的事了……”
我强忍着万千悲愤,气息不平地说:“师父在我醒来没几天就死了,他先是害了我,后来又舍命救了我,是不是?”
师兄点了点头,说:“世间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说着,他突然回头一笑:“这也是师父说的,他不希望你活着仇恨和煎熬中。”
我说:“我明白。”
师兄说:“我都不明白,你能明白?”
我说:“你不明白是因为你不是师父,我能明白是因为我不是你。”
师兄仰天喝下一碗酒,笑道:“鬼丫头!真的要离开?”
我点了点头,也喝下了一碗酒。我有眼泪快要滴下来,我不知道是因为要离开师兄,还是因为知晓了旧事的真相。
师兄看了看渐已落山的斜阳,说:“你看,又起风了…”
我说:“已经与我无关了…风浪太大,我该靠岸了。”在泪滴滚落下来之前,我翻身上马,扬鞭催马,挥手而去……
师兄把一杯酒举向半空,喃喃地笑道:“师父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我骗小师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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