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上中学的时候,那是九十年代初,我写过一篇作文,题目就叫《我的爷爷》,那时候爷爷意气风发,六十有一,自八二年辞职创业快十年,生意做得红火,每天流水高达到二千元,在万元户都稀奇得狠的年代,显得尤为瞩目。我的那篇作文记述了爷爷最风光的时候,由于写得真挚流畅,被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诵,因此印象深刻,每每想起,还觉得很温暖。
上周日我带着妻小去登了黄鹤楼,深秋的江城风景如画,满街的银杏,黄叶满树映入眼帘,只觉得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在黄鹤楼景区的露天餐厅里,我给妻小讲述了我第一次到武汉来的情景和感受,第一次看到长江大桥,第一次登黄鹤楼,第一次坐了过江轮渡,第一次看到了外国人,第一次见识了大都市的繁华,那是我亲爱的爷爷带着我和哥哥,还有四表哥一起,坐了九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武汉,无以言表的兴奋,至今犹存心灵深处,仿佛就在昨天一般。
那是1987年的春节,一个春暖花开的记忆,这段甜美的经历开启了三个孩子年轻的心灵之旅,让我们知道了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之外还有如此宏大的世界,从那时起,我开始树立了志向,不再乐于做一个顽童,而是要静下心来沉迷于读书,功课和数学题。也是从那时起,我逐渐变成了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我对爷爷的感激源于他在不经意间打开了我的视野,使我知道了努力学习的意义。
随着爷爷的店铺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假期就变成了我在店里当实习伙计的日子,在潜移默化中,我掌握了如何用秤,如何用算盘,如何记账,如何碾碎硬硬的八角和胡椒,如何在土纸上快速敲打出印钱,如何摆放商品以更美观,如何观察顾客的表情妥帖地迎来送往。记得每年寒假时候,天刚蒙蒙亮,我便拿起竹扫把打扫店铺外的空场地,然后帮助爷爷把货物分区域摆放到场地外面,货物品种实在太多一直要做到太阳出来,微微出身汗,笑着迎接第一位来店的客人。如此养成的寒假睡不了懒觉的传统一直持续到2009年,因生意凋落不需要摆台才作罢,否则春节短短的几天假期我也是要早早起床,打扫庭院到店里帮忙的。
我的少年时代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与同龄人相比我做生意的天赋尤为明显,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便将家中的几十本书籍在同学中出租,美曰图书角,租金每本一日两分钱,另外每到春天,我养的蚕宝宝视大小不同,按照1分钱到5分钱一条不等的价格出售给同学们。暑假我则和同学们一起批发老冰棒沿街叫卖,5分钱的进价,一毛钱零售给需要解暑的人们。
还有一次,在学校春游前一天我将爷爷店里的熟瓜子,用报纸分包成圆锥形一小包,按照5分钱一包卖给同学们,卖完后再和爷爷按斤结算。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填满我的记忆,在我的少年时期,我总是保持着10元到20元不等的积蓄,是学生中的富翁,这些钱大多是靠自己的劳动去赚到的,因此在同学们当中,我总是显得富有和自信,颇有号召力,是天然的孩子王。
我对商业的启蒙源自我的爷爷,对贸易保持着持续的热爱也源自我的爷爷,是爷爷将年幼的我与贸易联系起来,让我提早知道勤奋对于人生的意义,促使我及时找到了奋斗的方向,我热爱贸易,热爱营销,热爱对未知领域的探索,因为热爱,我用自己的双手在武汉开创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专注于一业赢得了全国各地同行的认可。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的爷爷。
爷爷生于1929年农历10月24日,在解放前就读于随县师范学校速成班,接受了较好的民国教育,曾在中心小学当过校长,又当过高城区文教专员,副区长,1956年随县组建花鼓剧团,爷爷被调去当会计和团长,由于解放初期人才匮乏,爷爷的好多同学陆续走上了领导岗位,甚至副市长,爷爷曾经对我讲过,人一辈子做什么不重要,但一定要舒心,虽然他的同学好多都当了领导,但他们身心不自由,生活并不快乐,这样的人生并不完美。记得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期有好几位老同学先后来探望爷爷,都很羡慕爷爷富足和自由的生活。如今看来,爷爷是他们那个班里最长寿者。
爷爷一生个性刚强,说话耿直,这样的性格得罪了不少人,在花鼓剧团工作期间,曾因个性原因,受到组织批判,但爷爷却坚持不予改变,从来不迎合他人的错误观点,哪怕这个人是领导。在50年代后期的政治运动中,被打为右派,停职了三年。但即便如此,爷爷依然如故,从来不违心的改变性格。
这样断断续续工作到了80年代初期,爷爷厌倦了花鼓剧团的生活,提前辞职回到家,带着不多的退休金600元,重操他父母在解放前的旧业,开起了杂货铺,稍有起色之后,爷爷找到当时当副市长的同学,批准了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大张旗鼓的做起了生意。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都少不了爷爷创业的印记,记得我在7岁时,帮助爷爷的店铺搬糖果罐子,不小心摔倒了,玻璃渣子割破了下巴,至今还留有一寸有余的伤痕。
爷爷在80年代中期,已经把杂货铺开得十分红火,在物资短缺的时代,为了组织货源,下武汉,去襄阳,过南阳,跳过中间环节直接从厂家整车整车地进货,一度成为很多个体户的货源供应商,本钱不够时,爷爷便赊销给他们,以助其一臂之力,那时候爷爷一天的营业额一度达到2000元以上,声名远扬到几十里之外,到80年代末期,已经成为个体户中的领袖人物,被选为个体工商联合会主席,一直当到2010年因年龄原因才卸任。
爷爷的上半生是颠沛流离,几起几落的,但却在50岁后知天命的年龄开始创业,并获得了成功,丰富了他人生的履历,我们要学习他的这种精神,歌颂他这种老当益壮的风采。2015年11月22日晚上11点,爷爷走完了他传奇的一生,享年八十六岁,留给我们无尽的哀痛和思念,以及深深的怀念。亲爱的爷爷!我们永远怀念您,让山川河流记住,爷爷的名字是陈德方。
从此之后,我们不再是孩子。
2015年11月23日晚于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