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忆,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昨天发生的事,你可能了无印迹,而几十年前的事,却总是历历在目。
那是1974年初夏,一个晴朗的下午。
奶奶静静地坐在客厅竹椅上。跟往常一样,她上身穿着黑粗布制成的对襟衣,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布扣子依然严严实实地扣在左侧腋下,花白的头发还是挽成一个髻,盘在后脑勺,像块圆饼。或许天有些热,手上还摇着一把桃形扇。
伯伯在房子对面菜地里锄草。那是一块荒坡开垦的小菜园,种了些红薯、辣椒。
五岁的我是个闲人,在门口的院子里自娱自乐。用棍子挑着泥巴追小鸡,偶尔靠着墙角看蚂蚁搬小虫子。
奶奶时不时地在屋里叫唤:莫去玩水呀!莫把衣服玩邋遢啦……
太阳快落山啦,两个堂姐从县城赶集回来,带回几个糖包子。包子是父亲买的,当时,他在县城第一中学教书。
糖包子还有些温热,奶奶笑咪咪地掰开一个,享受着小儿子的孝心。刚吃了一半,她突然急促地叫唤起来:哎哟哟,要跌啦……话音未落,人就从竹椅上滑到地上。两个堂姐和我都傻了,急忙去扶。这时,伯伯正好从地里回来,扔下锄头,一把把奶奶抱到躺椅上,连问几句:怎么啦?怎么啦……
奶奶已经不会回答了,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小孩子似的声音。
伯伯见情况不妙,又急忙把奶奶驮到床上。不一会儿,伯伯红着双眼从房间出来:你奶奶走啦……
走啦?什么意思?年幼的我并不懂,也不知道害怕。
家里来了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客人。客厅中央挂了一幅大大的白色帐子,帐子前面摆了张方桌,上面点着香、烛,桌子旁边放了个瓷砵,里面烧了很多纸钱,呛人的烟味飘忽在空中。帐子后面放了两条长条凳,搁了一副棺材,奶奶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表情安祥,双唇微闭,嘴角稍微上翘,象是在睡梦中微笑。
伯母、母亲、姑姑等人时而大哭,时而机械地啜泣,时而又叨叨絮絮说奶奶有福气,走得安祥……
笼罩在空气中的悲伤并没传染给不谙世事的我,依然在棺材下面钻来钻去地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