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待在乡下,一边工作,一边感受乡下春天,突然想起曾经特别喜欢的一本书,蔡皋奶奶的《一蔸雨水一蔸禾》。
一蔸雨水一蔸禾,是南方乡下谚语,看起来极为简单的一句话,细细品味,却又意味深长——“俗话说‘一蔸雨水一蔸禾’,每个人头顶上都有一块天,都会有雨水的滋润。人心对好的东西总会有感觉,作品不会着急,我也不会着急。好东西是不怕寂寞的。”
人心对好的东西总会有感觉。这句绝妙。年轻的时候不会写作,但是读书的时候,也终究还是能分辨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就好比我虽然不会做茶,却总是能分辨出茶的好坏一样。好的文字,如空山夜雨,会让你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好的文字,必然是经历了时间的淬炼,所以不必介怀现在写得不够好,也不必着急现在就想写多好,用心感受、积累、酝酿、氤氲,终究会用时间做引子,用雨水来滋润,酿出一坛好酒。
看蔡皋奶奶的书,我也就不着急了。安心享受当下,月光、夜晚、油菜花、家人,一条长河、春风十里,一边不耽误工作,一边倒也没落下工作。白天把桌子搬到外边的稻场,在树荫下工作,晚上陪父母说说话、看会儿电视。
我爸说:“你们看,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跟你妈就是望着个电视咧。”在电话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不觉,但是有一天晚上在自己房间工作,出来倒茶水的时候,看到父母无言地坐在里屋,看着电视,突然忍不住鼻子一酸,想象着父母就是在这样的夜晚,给我打电话,而不是在跟朋友吃饭就是在工作的我,总是匆匆聊上几句就匆匆挂断。即使回到家里,父母也知道我晚上有工作,或者讲课,依旧是不敢打扰,静静地看着电视。我妈睡得早,每次都会过来帮我关下窗子,絮絮叨叨叮嘱几句。我爸就会晃晃悠悠地进来,默默地在我身后看我工作一会儿,估计是看不明白,就又晃晃悠悠地出去了,临走从来只说三个字:“早点睡”。
我妈看我忙的时候,总是不做声,看我不忙的时候,就会跟我说很多事。我妈说,去年有段时间,暴脾气的爸爸把姐姐气走了,我姐两个月没回家,我爸在家估计是觉得过意不去,也想念他的外孙女,又不好意思主动认错,就怂恿我妈给我姐打电话。之后我姐在家的时候,感觉我爸乖了很多,尽量不跟我姐犯冲。我爸年轻的时候豪狠,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到老了突然变得如此听话,是我们意想不到的。疫情的这几个月,我姐一家还有我,我们在家的时间,能感觉到父母的开心,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年老的父母,是如此地需要我们。
我一直想把家里做成民宿,自己住着也舒服,将来也可以带一些客人过来。我爸一直不同意,站在一个农民的角度,他觉得投资太大,收回成本太慢,没有必要,我也觉得可以理解。但是我说,我现在不像前几年那么辛苦,现在时间自由,工作自由,把家里弄得舒服点,这样我们回来的时间就多了!说完后我爸就再也没说反对的话了。我一边为我的小计谋得逞而得意,一边又觉得心酸:为了能让我们多回来,我爸宁可放弃自己说一不二的大家长风格,乖乖听我的话。我宁可他像以前一样眼睛一瞪说,不行!那样证明他还年轻,还豪狠得起来啊。
我妈说,你爸现在变好多了。以前做事利索,把一个家撑起来,但是脾气古怪,为了整个家,我妈一直都在忍。本来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到老了,反而还能享到几天福。前几天,我请几个要好的同学来我们家里玩,当时考虑到妈身体不好,就跟我姐说,让她帮忙做饭做菜,结果等到同学过来,依旧是我妈在劳心劳力,我姐还是啥事都得听我妈安排,我爸就忙前忙后给我妈帮忙。私下我爸偷偷跟我说,你们做民宿我不反对,但是你妈年纪这么大,身体不好,不要再让她做事了,你姐应该把这个心操起来,你要跟她说啊。我说,那肯定的啊!
我后来跟我姐说,我们确实都太习惯依赖我妈了,啥事都是她在默默地做,我们心安理得地享受,从来没想过没有她我们怎么办,从来没想过要在家里独当一面做一个啥事情。我姐不是懒惰的人,她也只是习惯性依赖我妈。没想到这一次站出来替我妈说话的竟然是我爸,这让我既高兴又惭愧。我真的也要多为家里做点事,不能只是顾着自己的工作了。
其实一场疫情,反而让我更加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庭当中的缺失。我离开这个家太久了,以打拼为借口,离自己出发的地方越来越远,每次春节回家,我都只是过客,而这次疫情,才真正把我拉回到这个家庭当中,融入这个家庭当中。从刚开始的新鲜,到过年后的枯燥、不习惯、归心似箭,到最近的安之如怡,完全不想走,没想到这次疫情,反而让我更加理解了陪伴的意义,理解了亲情的价值。我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季羡林在母亲生病离去后,他如此地痛苦和悔恨,就是因为他之前总觉得来日方长,一定要怎么怎么样,然后再回去接母亲过好日子,可是还没等他的好日子到来,他母亲就已经过世了。我有时候觉得是老天在用这次疫情帮助我,看清自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肯定还是会出去浪迹天涯,但是这个家永远都是我要回归的地方。我也真心希望我跟我姐,我们这代人,一起努力把这个家建设得越来越好,去担当,不让自己习惯性地依赖,不让父母操心,让父母的晚年不孤单,有盼头,一家人其乐融融,还有什么比这凡人的幸福更值得追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