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上初一时,第一次读到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从此以后,它便成为我的白月光,在无数个黑夜里,照亮着我那独自探索的文学之路。
在我浅薄的有限的阅读生涯中,《战争与和平》是当之无愧的外国文学中的金字塔塔尖。它的文字细腻,落笔宏大,批判深刻,像史诗般为我们展现出一幅生动壮阔的历史画卷。它在讲述1805年到1812年之间欧洲的混战以及俄法战争时,也描写里面人物的爱恨纠葛,同时,又对人生的意义、对幸福是什么爱是什么、对历史的运转规律、对人类之间的相互残害、对生与死,有着深刻的探讨。
我该怎样来描绘这部小说的文字呢?比如:我们在读傅雷先生翻译的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时,你会觉得它思想深刻,文字细腻优美,但缺乏故事情节,让人读来比较困难;而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情节曲折,引人入胜,但文字简单,很难让我产生再读一遍的冲动。《战争与和平》则是综合了两者的优点,摈弃了两者的不足之处。
托尔斯泰特别善于用细腻的文笔去描绘不同人的心理,比如在战争中,有英勇无比、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爱国志士;也有难以克服恐惧、全身瘫软到不敢去危险的前线的军官;有刚开始战斗便异常兴奋、跃跃欲试,可当看到身边的人一下子被炮弹射中、一条鲜活的生命立马倒下时,对死的恐惧、对生的眷念和渴求,汇合成一个揪心的痛苦印象,让他恍然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也有淡定自若、即使身边的人相继倒下,连眼也不眨、内心毫无波澜的指挥官。
他还善于利用大喜大悲这种强烈冲突,一生一死的激烈碰撞,给人心灵产生巨大冲击。比如:讲到小公爵夫人生孩子时的场景。本书的男主人公安德烈,娶了一位非常可爱且热爱社交界的妻子——小公爵夫人。但当时心高气傲且厌恶各种聚会的安德烈对妻子虽说毕恭毕敬,却更想逃离她,于是毅然抛下怀有身孕的妻子去参加了俄奥联军对抗拿破仑的战争。后来,俄奥联军战败了,除了小公爵夫人被家里人瞒着,其他人都以为安德烈死了。就在小公爵夫人生产的那天晚上,经历了死亡后变得温柔且热爱亲人的安德烈回到了家中,来到了正在生产的妻子门外。文中有这么几段内容:
当读到这里的时候,巨大的情感冲击让我泪流满面。个人感觉,安德烈最初娶丽莎的时候,只是履行一项任务——他需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漂亮女人作为自己的妻子,至于这个女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所以当最初的激情褪去以后,当安德烈发现丽莎的性格与三观跟他不相符合以后,他对她便只有冷漠的恭敬和迫切的逃离。直到他看到无数人的死亡,直到他在战争中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他对生命有了新的理解,他开始怀念亲人(包括他的妻子)的柔情,怀念平静的生活和安宁的家庭幸福。劫后重生的安德烈回到了家,属于小公爵夫人真正的幸福和爱马上就要到来了,她却再也感觉不到了!
再比如小彼嘉的死。距离我第一次读这部小说,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小说里的大部分情节,我都已忘记,包括安德烈与皮埃尔的结局,娜塔莎最终有没有和谁在一起?甚至战争发生在哪个年代、最终谁胜谁负?唯有彼嘉的死的模糊印象,萦绕在我心头长达二十年,从未忘记,并且与这部小说深深地烙印在了一起。我记得当时读这段文字时,我父母在电视观看电视,声音放得很大,而我坐在客厅,沉浸在这条鲜活的生命的逝去里,深深惋惜,隐隐啜泣。父母听不见我的哭声,我的耳朵里也不再响起电视声。为什么当时的我感触那么深?或许是故事里的彼嘉与当时的我有着相仿的年龄;或许是战争马上就要结束,在即将胜利的前夕,在满怀着希望的刹那,彼嘉这个爱的因子却回到了万物永恒的起源——死亡;或许是他不听命令,太过任性,就像被宠坏的孩子,让我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在我的想象中,或者说在我的认知里,军队都是纪律严明、军令如山的这么一个团体,一旦战争的号角吹响,战士们便齐心协力、不惧艰险、不顾生死地冲向敌人。而军队的最高统治者——总司令的命令,则是极具威严与震慑力,谁也无法违抗。但托尔斯泰为我们展开的漫长而宏大的战争画卷中,却没有那么多的步调一致、井然有序、绝对服从和视死如归,你会看到众生相;你会看到散漫、低级、无趣是常态,及时行乐也未尝不可;你会看到有多少人混杂在里面仅仅是为了个人荣誉而不惜残害同类;你会看到所有的作战部署往往是一纸空文,大家常常来不及、有时是不希望不想,在变化莫测的战场中,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去实施作战计划;你会看到混乱的战场中,有些人还来不及思考,便被炮火炸得命丧黄泉;你会看到指挥层的勾心斗角;你会看到人性的复杂与多面。小说中有这么一个场景:皮埃尔作为俄国的俘虏,被法国人关在莫斯科的一个地方。在关押期间,由于皮埃尔懂得几国语言、有教养有学识、朴实大方、有求必应,所以负责看管俘虏的法军班长和上尉对他处处照顾、关爱有加。当时,俄军和法军处于休战状态。一个月后,法军开始行动,准备攻击俄军,所有的俘虏都将跟着法军一起被带走。当再次见到穿着行军装束的法军班长时,皮埃尔试图请他把生重病的战俘留下,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和谩骂。皮埃尔脊背上不由得掠过一阵寒战。从班长变了色的脸上,从他的语气里,从震耳欲聋的紧张鼓声里,皮埃尔听出那强迫人们去残杀同类的无情的神秘力量,也就是上次行刑时他感受到的那种力量。害怕这种力量,竭力逃避它,向成为这种力量的工具的人哀求或劝告,都是没有用处的。这种力量恰恰就是人性的复杂。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了解一个人,熟悉一个人,可当换了一个环境、换了一层身份、换了一份处境,原来那个了解熟悉的人一下子变得陌生且无可改变,所以夫妻也有反目成仇的时刻,敌人也有成为朋友的那一天。
人生短暂,我们就算穷尽一生的时间,也不太可能做到读书破万卷。所以,读好书显得尤为重要。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是其遗留在人间的一块瑰宝,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去细细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