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美食杂志的编辑,我的工作是出入高级餐厅挖掘各种高端美食,后期配上华丽的辞藻和精心修饰的图片,三年来读者们浏览着万年不变奢侈却空洞的内容,我感到厌倦了,想寻求突破却不知从何开始改变。
偶然的一天,我在解放路口跟随上班族的脚步来到一个档口,简易的推车上放着两个冒着热气的锅炉,酱料和配菜整齐排开,没有任何招牌和宣传,却是门庭若市。
我向老板娘点了一碗云吞面便坐到板凳上,过于简陋的桌椅让我稍感尴尬,我可是一名在高级写字楼上班的编辑。
不一会儿老板娘将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放在我面前,晶莹剔透的面丝,云吞薄薄的皮儿透着粉色的肉馅,外加绿意点点的葱花和肆意蔓延的香油的点缀,我突然想家了,想念妈妈亲手做的榨菜肉丝面。
这是一碗让我感动的云吞面,离开时我特意打包了一份,因为就在此刻我决定云吞面将是我下一期杂志内容的主角。
当我将云吞面摆放在主任面前表达转换杂志风格的想法时,她拒绝了我。
并不是有钱人吃的才是美食,平凡而伟大的廉价食物也有它们自己的美味。
廉价的美食都在哪里?主任带着一股嘲讽的语气。
你眼前这碗云吞面就是解放路口推车上买来的,我吃出了乡愁的味道。
太夸张了,主任冷笑着示意我出去,咱们杂志一方面是做美食,更重要的是广告宣传,我们需要读者看完杂志马上奔向餐厅去消费,而不是窝在家里品尝乡愁的滋味。
考虑了三天我毅然向主任申请一个月长假,虽然她大发雷霆,我仍将她与她高傲的生存之道抛之脑后。
翌日,我背着相机像其他上班族一样来到云吞面档口,远远看见老板娘和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正忙碌着。
初冬的清晨有一丝惬意的凉爽,怡人的阳光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显得刚刚好,不张扬不耀眼。锅炉里冒出的水蒸气袅袅升起,偶有一阵微风吹过水蒸气会瞬间飘散开来,树枝上开满了明黄色和紫红色的小花儿,眼前的光景与这座城市快节奏的喧嚣格格不入。
我仍旧点了一碗云吞面,仍旧是初次的配料,吃完仍旧是最初的乡愁,这种感觉让我无法释怀。
姐姐,这个是相机吗?小姑娘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打量我。
我点点头,忍不住给她抢拍了一个镜头,你叫什么名字,你可以叫我小伊姐姐。
我姓何,叫何花,我今年九岁了,那是我的妈妈。
你爸爸呢?
我爸爸在北京打工,暑假的时候我爸爸答应带我去天安门、长城和故宫的,可是他太忙了我连北京都没去过。
这让我想起我这一生没出过远门的妈妈,曾无数次答应过要带她去北京看看的我,却永远忙于工作甚至除夕都在公司加班。
小伊姐姐你是摄影师吗?
花儿不要打扰客人,一旁的老板娘向我表示歉意,可我却非常喜欢这个叫何花的小姑娘。
我是一本名叫《美食汇》杂志编辑,你妈妈做的云吞面太好吃了,我想这段时间多拍拍你们的日常生活,然后放到我的杂志上,可以吗?
哇哦,妈妈我们要上电视喽,何花高兴得手舞足蹈。
是杂志呀小姑娘,老板娘也禁不住走到我面前,我要怎么配合你才好?
不需要刻意,平常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在旁边抓拍镜头。
太好啦,我可以当小模特儿啦!
校车来了,快去学校,老板娘拎起书包将何花推上校车,回过头朝我开心地笑着。
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早晨六点我会准时出现在云吞面档口与何花母女见面,记录她们平凡又幸福的日常,我想我也该返乡一趟了。
小伊姐姐你可以将相机放在我这里吗,我想看看我和妈妈的相片,等你回来后我再还给你,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我毫不犹豫将相机留给何花,买了最早的机票飞回家乡,以缓解我越来越浓烈的乡愁。
一周后当我返回解放路口寻找何花时,那熟悉的推车早已不见踪影。我有点吃惊,又有点生气,甚至不敢相信,我花费大量的心思和情感去记录她们的点点滴滴,她们也渐渐融入我的心里,我也想用这些素材去打动主任的心,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还赔了杂志社的相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办公室,也没有心思去理会主任苦口婆心的劝导,我觉得何花不会骗我,她说过会在档口等我,她不会骗我。
这一个月的成果请尽快给我审核,主任主动找到我,我想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任性下去,便向主任道歉,对不起,相机不见了,素材都没了。
相机怎么掉的?被偷了吗?
没有,没有被偷,不是被偷,我抗拒主任用“偷”这个字眼来形容何花,是我不小心弄丢的。
可解放路口现在是一家档口都没有啊,主任又是那一贯的嘲讽语气,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我想,但是又不想,我心里的云吞面是乡愁,是妈妈的味道,我心里的何花是纯洁的小姑娘,我害怕听到残酷的现实,击毁我所有美好的回忆。
在你回来的前三天,城管便开始整治解放路那一带的市容市貌,云吞面那一家也未能幸免,主任的话让我心生疑惑,相机是昨天何花妈妈过来交给我的,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找过来的,说着主任从柜子里拿出相机,我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对于何花母女瞬间的怀疑让我羞愧不已。
现在理解我为什么坚持不做廉价美食了吗?主任问我,我迷惑地摇头,因为廉价美食的下场就如云吞面一样,随时会被清理掉,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可是那是美好的,我相信如果你也吃上一碗,你会相信我说过的乡愁。
你买给我的那一碗,其实我吃了,主任微笑着,那确实有种家乡的味道。
所以你同意我做一期风格不一样的美食汇了吗?我欢呼雀跃。
以后咱们杂志,也要适度走一下中低档风格,毕竟奢侈风也不是国家鼓励的,平凡简单才是真。
我不禁潸然泪下,激动地紧紧抱住主任。
这一期杂志的所有收入,我要捐给何花,主任忽然说道。
何花怎么了?我紧张地问道。
其实她的爸爸在北京出了工伤,一直在医院治疗,只不过她妈妈没告诉她实情。
必须捐,主任您这个决定我支持,我要亲自去看望何花爸爸,我还要带我妈去北京呢,我也带上何花一起去。
这个是她们来还相机我给何花拍的视频,你看看。
我接过主任的手机,点开视频,何花那活泼的笑容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小伊姐姐,我们要离开解放路了,可是你还没有回来,我没有你的手机号码,我妈妈说不能失信于人,幸好我们找到你的班主任了,相机里面的相片真的好漂亮啊,我以后也要当一名摄影师。我明年会去北京上学,我想和爸爸在一起,以后小伊姐姐你来北京,我带你去天安门玩儿……
眼泪充盈着我的眼眶,我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道别,虽然我与何花只相处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可她却像是我无话不谈的亲妹妹。
真是个让人难以忘怀的小姑娘,主任小声念叨着。
我花了一周时间终于将所有素材整理成一期正式的美食读物,不知道何花和她的妈妈有没有在报刊亭看到这本杂志。
不管有没有看到,正是因为她们的朴实、纯洁、善良,打动的不仅仅是我,是主任,更是万千读者和食客,她们质朴但充满温情的云吞面让在这个城市打拼的匆匆过客在档口驻留,放慢脚步享受早餐的同时也在经历不平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