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辰辗转回到百花山,时日不久,与崔良木和魏清源等人率领部队和盛熙铁协助的一路来犯国军打了一仗,歼敌二百多人,击退了敌军的进攻。
盛熙铁十分恼火,在狄团长营房里的地图上圈圈划划,建议让部队硬攻,将平西解放区压缩到百花山里,重新变成抗战时期的态势。
这一日,拂晓时分,国军四个营的兵力在距离百花山十几公里的平原地带像一条长蛇一样蔓延开来,包围了大片的解放区,另三个营背靠包围圈向西进攻,一路攻击解放区里的驻防点,不到半天时间,围困了驻守在各大村庄的解放军士兵。
各处解放军奋勇迎敌,灵巧突围,依照保存实力的战斗原则撤进了山里。
撤退过程中,崔良木属下的一个连不幸受困其中,二十出头的连长朱百兴携带着重要军事资料率部突围,伤亡惨重,只剩二十多人安全脱困,往山区方向而去。
战斗结束一天一夜后,朱百兴仍未归来,也没有消息。
孟德辰焦急得在房间里转圈子,连地图也无心去研究,设想着各种可能的后果,又思索各种对策。
正忧心间,忽见一个通讯员经过窗户,他心头一振,迎到门口,通讯员向他敬礼后,说:“报告孟副司令员,接到前方消息,朱连长在返回途中遭遇敌人围困,与敌人交火,目前伤亡不明。”
孟德辰听了,回道:“可惜朱连长他们了……要坏大事……”又说:“你先去吧,有消息立马来报告!”
那天,朱百兴率领二十余人抄小道从平原潜往山区,快过一座河桥时,对身后的战士们说:“大家先在这儿歇一下脚,过了河,一鼓作气,赶回大本营!”
战士们纷纷应声,钻进河边的高粱地里,惊起了两只野鸡。
片刻之后,河对岸响起十几声枪声,子弹嗖嗖地射进高粱地里,繁密的叶子砰砰作响,断秆顺势倒下去。
战士们立时分散开来,掩藏隐蔽。
对面又是一阵射击,三两个人被子弹击中,跌倒的响动引来了战友的目光。一个牺牲的战士压平了一坨高粱杆,染上鲜血的叶子在微风中翻扬。
朱百兴命令大家迅速转移,敌人的枪声陆续响着,又渐渐停息。
朱百兴抬手拨开高粱秆一望,对岸的一片青草之间的土路上,端枪奔跑的国军士兵越来越多,他当即下令:“敌人马上过河,向东撤离!”
一众战士在高粱秆中朝东穿行,无人发觉在突围方向远处的一道土坎下藏了些敌人。
朱百兴等人快出高粱地时,那十几条枪突然一齐射来,战士们倒下去五六人,其余人纷纷还击。
过了河的那些敌人闻声向这边袭击。
子弹嗖嗖地飞来,朱百兴身边的高粱秆不住地断掉。
他自知凶多吉少,便低头翻开布包,找出一沓文件,狠下心,一叠一叠撕碎,抛到地上,又拧开一个小酒壶,倒出煤油,浇到那堆纸上,划燃火柴,点着了碎纸堆。
高粱地里的枪声稀松下去,一缕黑烟冒出一片红穗,随即招来了子弹。
朱百兴在枪声中朝西奔去,没跑出多远,又听见身后追来的敌人愈逼愈近,当即准备牺牲在此。
他奔到田边,转头观望一眼四下,茫然不知所措。
过了河的那些敌人在北边大叫着威胁解放军战士缴枪不杀,东边的敌人进入了高粱地,一片嗖嗖嗦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隐蔽好的朱百兴听见远处的高粱里有人大声惨叫起来,又传来挥刀砍杀的声音,应当是己方战士与敌人在肉搏。
啪啪的枪声又响成一片,敌人的几十条枪一齐射向传出厮杀声之处。
突然间,另一处爆出一声沉闷的炸响,田地中间炸出一个土坑,几个敌人和高粱秆倒成一片。
朱百兴自感从头顶呼啸而过的子弹呜呜作响,又听见远处一个陌生的声音叫道:“把枪都收了,地里没几个人了,全都给抓回去,团长、县长要活口!”
朱百兴的手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他犹豫了片刻,狠下心,将枪口抵住自己的脑袋,闭上眼却下不了手,又将枪顶在心口上,喘着气扣动了扳机,撞针连响几下,子弹哑弹了。
朱百兴自觉心绪紧张又混乱,急得用枪把砸脑袋,剧痛中又想到往敌人的子弹上碰,四下里却已没了枪声。
正烂额间,呼的一声,一杆长枪挥了过来,打飞了他手中的短枪。
另一国军士兵从一旁扑出来,使出擒拿术,几下将朱百兴绊倒在地,捆扎结实。
另一人取来一条绳子,勒在他口里,威胁道:“你得活着,你活着,我们就不去你老家了。你要敢自尽,老父老母会死无葬身之地!”
朱百兴万念俱灰,被一个士兵拖拉着行走。
几十个国军士兵将朱百兴及几个战士拽到尘土飞扬的大路上,不多时,迎面驶来一辆卡车,一个军官命令士兵们将朱百兴几人推上车厢,又吩咐士兵上车押送。
那军官最后向司机下令道:“把这些人拉到县城西边的龙王庙,交给保安团的人,让他们接手!”
在房山县城里的盛熙铁不久便得知了情况,对前来报告的秘书说:“这人既是连长,又兼任共党房涞涿割据政府的中层干部……他烧了情报……嗯,这样吧,你去备车,我去跟他套套,看看能不能先拉过来!”
一辆吉普车停在龙王庙门口,盛熙铁跳下车,带着几个随从进了院门,瞧见一个男子捆在树身上,正自寻思,迎上来的一个保安团的小队长向他报告:“这就是那个朱百兴。”
盛熙铁点一下头,走上前去,盯住朱百兴流血不止的左臂,斥责起一旁的团丁:“怎么打成这样儿了?还不包扎一下?”
两个团丁连忙伸手去挽朱百兴的袖子,朱百兴痛得面目扭曲起来。
盛熙铁见状,又说:“把绳子解开。”
另两个团丁走到树后,解了绳索。
盛熙铁将手搭在朱百兴肩上,说:“小伙子,让你受罪了。先给你包扎,我们再好好聊聊,没什么大不了的……”
几个团丁在屋子里用热水给朱百兴清洗了伤口周围,将一件干净的衣服撕成布条,为他包扎停当,又帮着穿上一件干净的衣服,将他带进另一间屋子。
盛熙铁见他进了门,起身上前迎接,指着桌上的一份饭菜和一壶酒,说:“快坐,先好好吃一顿。”
朱百兴不愿落座,被盛熙铁按着肩膀坐了下来。
他自觉腹中饥饿万分,却只看了那份饭菜一眼,又盯向了别处。
盛熙铁说:“吃吧,吃吧,有什么呀?快吃……”笑了笑,又说:“我们做个朋友吧,啊?赏我个脸,怎么样?”
朱百兴不为所动,盛熙铁又说:“小伙子,你不简单哪,这么年轻就做了连长,只可惜不是国军的连长……我进了院门,一看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要说我,也是身经百战了,什么人没见过?但是你不一样,眼睛里头有东西。”
朱百兴默坐着,谁也不看,更不动碗筷。
盛熙铁接着说:“可是我想不通,你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能给共党干事?你爹你娘怎么能放任你进到那里面去了?”
朱百兴抬眼盯住他,盛熙铁避开目光,说:“真是可惜,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就好了,从小好好培育,现在至少是北平的大学生。”
朱百兴心下厌恶,低头不语。他清楚这个大汉奸的目的,却也只能如此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