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时代还在听收音机的人,大部分都是异类。
向优就是这样。
从小到大,家里就没有过电视机,就算是在朋友的家,面对着那个五颜六色的发光玻璃,向优也只会拿着遥控器傻傻的看广告。
电视那么无聊,为什么有人喜欢看呢?
向优家里没电视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家很穷。
在他六岁,也或者是七岁的某一天,自己的姑姑,踉踉跄跄的跑进自己家,一把把自己甩进里屋,咚的一声关上了门,门板划过一个半圆,扇起了满屋子的灰土。
屋外,姑姑和妈妈小声嘀咕着什么,然后是一阵完完全全的沉静,紧接着,是妈妈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响彻云霄的嚎啕。
就算是当年的小向优,在看见自己的爸爸躺在一个大木盒子里时,也能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他死了,自己没爸爸了,前天他还送了自己一个收音机,今天就这么躺在木盒子里,头顶放着一张似笑不笑的黑白照片,身边的哭声震得他想吐,向优趴在地上干呕了几下,不是很想哭,但是特别的想吐。
向优回头,自己的妈妈瘫坐在地上,安静的出奇。
第二天,妈妈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之后她也躺进了木盒子里。
向优开始不睡觉。
一开始只是一天,后来是两天,三天,一直到第七天的时候,自己的姑姑吓坏了,这个孩子好像要跟着自己的爹妈一起走,虚弱的喝口水都会顺着嘴边流下来。
姑姑翻找自己弟弟弟媳的遗物,发现了一个收音机,她拧开旋钮,把收音机放在向优耳边,向优听着,渐渐地从刺啦刺啦声中,听到了自己和父母在一起的声音,自己在收音机里和他们谈话,生活,一起吃饭,吵架拌嘴,听着听着,向优终于睡着了。
这个孩子就这么捡回了一条命。
从此之后,这个收音机就跟在他的身边,十岁,十三岁,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
收音机坏过好几次,但是都修好了。
电台越来越少,质量越来越差,主持人都渐渐地变少了,只剩电脑系统控制着播放各种音频,即使是这样,向优依旧每天都要听几个小时的收音机,他听的东西,在别人耳朵里,只是白噪音而已。
但是他却听见了自己的父母的声音,朋友的声音,和同学玩耍的声音,收音机的那边,也有一个向优,他每天都在笑,和朋友一起笑,和父母一起笑,或者是自己笑。
向优很羡慕。
那或许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
向优有了喜欢的女孩,他和同学一起约好出去玩,女孩也在其中。他们商量好要去KTV。
向优不会唱歌,但还是去了,他跟在人群的后面,听他们谈爱好,谈兴趣,谈自己的女朋友。
向优没法说话,他没法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台收音机。
渐渐地,同学开始拿他开玩笑,在他身上编出各种各样的笑话,每编出一个,那些男生就洋洋得意的看向自己的女朋友,向优喜欢的女孩也在笑,花枝乱颤。
向优不会唱歌,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做什么,这时候,那个女孩说:
向优,你帮我点一首歌。
那女孩的声音那么好听,像小时候听过的一种叫白头翁的鸟叫。
但是向优傻傻的立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
毕竟他连电视遥控器都不会用。
于是男同学们又编出了新笑话,在一波又一波的笑声中,向优知道自己该走了,那个女孩尤其笑的兴起,时不时地往哪个编笑话的男生身边靠,一直靠到胸前的乳房贴在了那个男生的手臂上。
那一瞬间,白噪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向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躺在床上,把耳机塞进脑袋里,听到了那一阵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和刚才听到的并没有不同,KTV,女孩子的笑声,男生编的笑话,不同的是,编笑话的人,变成了自己。
向优很惊讶,耳机里的声音,向优会唱很多歌,还在和那个女孩合唱,向优仿佛看到了女孩的胸部贴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柔软的球面贴合着自己手臂的轮廓。
他听着那歌声,入了迷,不只有歌声,还要女孩的耳语,向他耳边吹气的声音。
不知道听了多久,声音安静了,只剩脚步声和砂砾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向优听到了自己以前从没听过的声音。
那是女孩的呻吟。
一开始只是一些鼻音,而后声音变得越来越舒畅,越来越有节奏。
嗯……啊,啊……
向优从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自己以前听过所有声音,都没有这么诱人,这么悦耳,他感觉自己的脑髓顺着耳机被抽走,渐渐的变空,又伴随着女孩的呻吟慢慢的被注满,前后晃荡着,想找一个出水口倾倒出来。
向优沉浸其中,但是过了一会,他又听见了男人的声音,粗重的喘着气,和女孩的声音混在一起,互相摩擦。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两股声音慢慢的变得毫无顾忌,呻吟变成了尖叫和怒吼,最后在一个节点戛然而止,变成了平和的喘息。
向优听得出来,那个男人的声音,就是自己。
他不知道那边是个怎么样的情景,但是女孩的情话依旧一句接着一句。
向优,和你在一起太好了耶……
向优,你下面好大,我都受不了……
向优,我的胸又变大了,你摸摸……
向优,要不我嫁给你吧。
向优一把拽开耳机,把那个收音机啪地一声甩在墙上,那些脆弱的塑料和电子板瞬间粉碎,喇叭被摔了出来,向优趴在床上,开始狂呕。
一床单的秽物,消化到一半的东西,混着一些白色的液体向优歪倒在一边,一如当初那个七天没睡的男孩。
这时,收音机响了。
那个孤零零的,没连接着任何东西的喇叭,又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
来吧……
是爸爸的声音
来吧……
是姑姑的声音
来吧……
是女孩的声音
来吧……
是妈妈的声音
来吧……
是自己的声音
一瞬间,向优想起了自己的妈妈,瘫坐在父亲的棺材前,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