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甜的记忆


秋冬的食物,大多是暖的。

寒风萧瑟的街头,总能找到卖烤红薯的。

顺着空气中飘来的阵阵甜香,老式铁皮桶车,新式电烤箱炉,买上一块儿,先捂捂手,慢慢撕开顶端略带焦香的皮儿,露出橘红色湿润油亮的瓤,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满嘴哈气,又烫又甜又幸福,这份甜蜜是冬日最温暖的慰藉。

红薯,又叫白薯、地瓜、红苕等,一年生草本。记忆里,夏季七月份左右,父辈们从育苗人手里买过红薯苗,移栽到责任田里,不用怎么用心培育,到了八九月份,田间劳作归来,顺手掐把长得郁郁葱茏的红薯叶,或炒或洒在汤饭中点缀,就能给简单的餐饭增添一味新鲜和一抹绿意。

几个月的从泥土里蓄积能量,在幽暗中沉默滋长,深埋在土地之下的根化作丰硕茎块,丰收在望。这是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依靠土壤,创造出的灿烂农耕文明。在贫困饥饿的年代,亿万人得以获得温饱和满足。我们追本溯源,正是土地的厚广,在大音希声的沉寂中滋养万物,我们栖居于大地,彼此独立,又互相依存。

家乡的红薯大多种在山顶平阔地带,山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形成山间小路,上山下山都不易。丰收的田间地头,邻里们互相协作,尽最大可能装满一辆架子车,驾辕人很重要,车尾车旁辅车之人的作用亦不容忽视,山路陡峭,爬坡需要所有人通力使劲往前,下坡,驾辕人就不需要使劲儿了,他只需要把握好方向,辅车人也轻松,他甚至还很舒服,只需站在车尾加大车身重量,减缓车子下滑的速度即可。通常,这种舒服又好玩儿的活儿,孩子们最踊跃,欢声笑语略带刺激他们兴奋的神经。

秋收冬藏,各家有各家的选择。挑选长相整齐的窖藏供一年食用;品相不好,挖掘过程中破了的,洗干净送到磨坊磨成渣渣,让谷物淀粉沉淀;继续碾压定型做成条状,宽粉,细粉;切成片晒干磨成粉。红薯,一朝破土,丰富人类饮食,或成为盘盏中的调味辅佐,或成为餐桌上的主食担当。朴素的外表下,性情慷慨大方。

记忆中,家里的红薯窖在门口北侧,平时用木板稻草塑料布遮盖着。窖藏时,被大人选上,拦腰系着一根粗麻绳从红薯窖口下放到窖里,脚跟站稳,解下绳子,大人拉出再系上一箩筐一箩筐的红薯,我把红薯按大人的吩咐倒在窖里面深一点儿的洞里,最后再重新把绳子系于腰身,让大人拉出。红薯窖好像没有很深,我当时一个小孩儿站在窖底能清晰地看到窖口边沿,窖底窖壁的泥土干净硬实,一年中,从窖里拿红薯出来,我也经常参与其中。此刻想来,让小孩子做这种事,是小孩子身体小,轻便好操控吧。

农人们对红薯的吃法很简单,煮在汤里,蒸上一锅,代替主食饱腹,烧火取暖的时候,火堆里扔上几个,就是最野味的烤红薯了。放学回家,饥饿难耐,找出一块红薯削了皮,直接当水果啃。偶时,母亲会做上一次拔丝红薯,夹上一块裹满糖皮外衣的红薯,随着拔出的长丝,立刻觉得红薯“土鸡变凤凰”。

腊月寒冬,加工好的红薯粉条,一排排挂在房顶上冻成冰瀑,由冬日的阳光和空气接手,成就它筋道爽滑的口感。父亲从不再缺衣食时,就不吃红薯了。他说,小时候穷吃太多,伤着了。但他喜欢吃粉条,怎么吃都不腻。粉条做为肉食绝配,是炖菜里的常客。它吸收肉汁的鲜美,变得爽滑油弹,让人们收获脂肪和碳水彼此相拥的欢畅。

随着政策的变化,山上的田地不再耕种,家里很多年都不种红薯了,架子车也腐朽成柴被三轮摩托取代。红薯一度在我们那里成了稀罕物,外乡人看准时机,来游街贩卖。根深蒂固的味觉记忆抵挡不住红薯的诱惑,一时买些谓之换换口味,忆苦思甜。

姐姐犹爱吃红薯,喧闹的城市街头,烤红薯,卖红薯的,总逃不过她的目光。逢年过节回家,母亲会特地找来些红薯让她解馋。我却对红薯感情淡薄,可能是不对胃口的缘故,对这种谷物所含的淀粉是好吃难消化,吃完胃总会不适,也就没什么兴趣可言了。但,街头烤红薯的香气总是引诱我趋之向前。

近年来,随着健康饮食的追捧,红薯真就成了香饽饽,身价倍涨,种类也多了起来。紫薯,烟薯,蜜薯,香薯,冰淇淋蜜薯,奶油蜜薯,无外乎都是一再优化改良的品种,是人们辛勤耕种后土地的奉送。

父辈们从小告诫我们要好好学习,免受稼穑之苦,也告诫我们无论在哪,勿忘出处。

现代街头,烤红薯虽然身价暴涨,也是最基础的吃法,老饕们挖空心思将朴素的食材融进时尚元素,赋予它花样繁多的食法和脱胎换骨的华丽转身。其实,红薯的美味,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口香甜,混杂着温暖的回忆。因为有了人们别有用心地对待加持,从而变得有身份有地位。有人吃它,补充营养,有人吃它,为了健康,有人暖身,有人饱腹,有人嘴馋,有人喜欢,无论何种理由,都给予了红薯在大多数人们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坚实地位,长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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