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慢慢
人们说,工作的意义在于,帮你安排好自己的时间。辞去工作之后,我一下子成为了时间的富翁,不再受到外在的辖制,完全按照自己的私人意志,去分配大把的时间。
五月的广州是浓烈的、绵密的。除却飞火流萤,还有突如其来的暴雨。我花了许多的时间去和不同的人道别,在烈日与暴雨中穿梭,迎上一个背影,又成为另一个背影。我也花费许多的时间去练习断舍离,给予我能够给予的全部,抛下旧物,只留出窄窄的缝隙,去收纳新增的一点重量。
我身后的壳啊,又重了0.01克,是这样微乎其微的分量,而我能够感觉到不同。随着体验在丰富,路途在继续,我清楚地意识到,每一场告别都不会是一个终点,正如每一场相遇并不代表着永恒。
三四年间,汲汲忙忙、劳命奔波,时常加班回到家已是夜晚,一次次错过白昼与黄昏交接的时刻。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很难停下来了,便如“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一般,织出的纵然不是衣物,也是那被过分整饬了的时间。
还有一道隐秘的心事压在心头,读书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几次梦回校园,奈何考研失利两次。2013年,武大心理学复试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坐在床沿边,抱臂坐了很久,无法嘶声呐喊,只能喑哑地低鸣,眼泪顺着缝隙一滴滴地淌下来。我那时已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却并不能迎来期待中的结果。灰心丧气之余,我从家乡逃到了南京,又从南京逃到了广州,一路狂奔,愈去愈远。
然而,逃避并不能遏制渴望。内在的声音总在寻求表达的空间,伸缩反复,直到我终于有勇气再次睁开眼睛,看见它的存在——
是的,我仍然渴求知识,仍然想要再试一试。
这一次,我改为申请台湾的学校。从友人那里听闻台湾的心理咨询很好,即便比不上大陆的顶尖高校,但也是我现下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我花了很多心思准备,梳理这些年的脉络,把相关的活动信息与讲座信息列成表格,打印证书,设计简历,撰写个人自传、研究计划、读书计划、生命反思报告,联络大学的教授帮忙写推荐信,寄去合著的书籍,动用一切我可以用得上的资源。随着年龄渐长,我很害怕自身的可能性也在慢慢的缩减。心仪的系所历年来只有一个招生名额,接下来便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如果这一次仍然败北,我还有勇气再来一次吗?
我反复叩问自己,在惴惴不安中寄去了申请资料。幸运的是,这一次总算如愿以偿,长久的痴心得到了回应,我也终于能够慢下脚步,重新回归校园,去学习我最热爱的心理咨询。
如此兜兜转转三四年,也好似走了十分漫长的路。如果说有什么推动我向前,除却内在的渴望之外,便是生活的绝望感,那种一望无际的、干涸的绝望感。我很清晰地知道,自己钟爱两样东西,一是文字,二是与人们之间的深度对话。若是无法接近这两样事物,我便无法找到存在的意义。
我知道,就文字而言,自己是无法吐露珍珠与玫瑰的,仅能够吐露一点点的芬芳,这也是能力的所限之处。即便是借助平台的力量出了两本小书,也终究不是自己独立创作的作品,文字仍是雕凿大于天然了。但就探索内在世界、开展深度对话上面,我当还有许多可以前进的空间。心理咨询师在人性的一寸象牙上工作,承载着对话的艺术,也理所当然地成为我所倾向的职业选择。
转变职业生涯并不容易,读书是一个契机点,我很幸运,时光终于能够慢下来静静流淌。
我收拾行囊,回归故里,每日读书、听课、学习英语,为接下来的求学阶段做准备。这样的时光好似偷来的一般,我也度过了一段心境平和的日子。
端午期间,我陪同父亲去池塘边垂钓,天低云近,鱼儿长久不上钩。风起,池心泛起波纹,光影浮掠而过,阳光孵化了水面,波光粼粼,宛如碎金。我坐在水岸边发呆,静坐了许久。刚要起身离开之际,父亲喊住我:“看,鱼浮在动!鱼儿上钩了!”我拉动鱼竿,一只很小很小的鲫鱼正垂挂在鱼钩处。
返程的路上,车子经过一片又一片碎金水塘,经过了小土坡,之后是通衢大路。车里流淌着音乐,我闭上眼睛,慢慢的合着音乐声睡着了。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有关失败者的梦。失败并不是一个标签,而是一种感受。醒来,恰是白昼与黄昏交接的时分。我动动胳膊,心头浮现着梦境与现实。嗯,走了很远的路,能够黄昏时抵达,也很好了吧。即便尝试了许多次都不得而终,但是路就在那里,一定会到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