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余,当然要有鱼!
何况,荆州可是鱼米之乡! 田里能产多少米,水里就能出多少鱼!
趁着腊月,先说腊鱼。
相比于其它几种腊货,腊鸭在等夏天,能余三个月;腊鸡在等窝笋,能余二个月;出勤率高一点的腊肉,正月也只能给豆豉和蒜苗,当个配角,也要静静等待野芹和篱篙的到来; 而腊鱼是余不过正月的。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除了割舍不下的鲫鱼(也必须有一斤左右的份量),荆州人腊鱼品种渐渐地少了几样,大多用的草鱼,就是鲩鱼,分青鲩、白鲩,这类鱼肉质紧实,背脊肥厚,刺少条子正。
不论自家池塘的,还是去别家买的,总要有几条十斤左右的大家伙。打去鳞片后,从背部开刀由尾部拉到头部,只留腹部相连,掏出内脏,刮去黑膜,切掉头,先不要急着冲水洗,就着血污,十斤鱼六两盐(咸鱼淡肉吗),内外涂抹均匀,然后一条条码放在大盆里,用蛇皮袋盖好,防蝇防鼠防猫咪,两三天后,鱼肉一泛红,就烧温水洗净,脊骨下打孔,穿绳,系成环,门前的晾衣杆上早准备好了足够的位置,一条条挂上去站好军姿,接受阳光与北风的检阅。
江汉平原的腊货不需要烟熏,都是直挺挺地晾晒,由着盐分渗透挤压,出完血水,出油脂,油脂经风一吹又结成硬膜,继续守护着鱼肉内部物质不断分解合成。从晾晒的第一天开始,腊鱼就是边晒边吃,水分没干透的就煎阳干鱼块,干透了,就泡泡水再煎,鱼块上划几下花刀,油热了下锅,两面煎黄,放姜蒜末、豆瓣酱,滴几滴白醋,爆香出红油了,就放点水,洒下青红椒末,放些酱油调色,等它自收汁即可。
还要给城市的亲戚送点,儿女再带点去外地,吃的时候,先泡一小时水,剁成小块装盘,上面铺切成厚片的灌肠,放些姜丝,洒点料酒,蒸十分钟后,故乡的气息便弥漫在厨房了。
物质丰盛的今天,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体会到食材更深沉的滋味?
小学二年级上学期,我刚摆脱,空书包放碗装书本的人设,正积极向课间故事大王进阶。
那时上学放学,我们都要走几里路,需要结伴而行,有次是和一个小伙伴俩个人回的,看到谈家湖干了堰,他说他妈生病了,继父也很久没回过家,他想捡点小鱼,给妈妈做冻鱼吃,我们便到放水口,捡了些小鱼回去。他家先到,刚跟邻居合着杀了年猪,他非要我留下吃杀猪饭,吃了饭又要留我过夜,我爸晚上找过来,还要求他妈,撒谎说我睡着了,明天直接从他家去上学。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俩都醒了,再也睡不着,他家没牵电线,也没钟表什么的,不知道几点?
他提议搞点东西吃,跟他妈说老师要求上早学。我们把剩饭放入瓮坛加了水,昨天剩的肉汤倒铁锅里,我负责烧火;他拿刀去切猪血来下炉子,烛光摆曳中,看他随便划了几刀,就丢锅里了。每隔两分钟,他就尝一下,总说还没熟,瓮坛里的饭都从米粥变米糊了,我着急夹了块一咬,毛的猪血啊!这特马是猪肝好伐!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吃半生熟猪肝就米糊,后来在广东,每次吃生滚猪肝粥,我便狂流泪!
吃完更睡不着了!从门边狗洞往外看,天还漆黑一片,公鸡还没开始打鸣!我想起打水时,水缸有异味,估计他妈妈生病这段时间,没有洗过缸,提议去隔壁班花家后面池塘提水,如果班花起床了,我们就动身上学。我们洗完了缸,装满了水,又爬到草垛上观察了一会,班花还是没动静。我说,有点困了,我们先睡会,等下公鸡叫,我们再起床!
然后,然后,醒来时太阳就晒屁股了!我估计老妈的竹条已经在路上了!大脑急速转动,赶紧拉他往河堤方向跑,周围五里内,能保我周全的,只有明海幺爹了!
反正那天,没挨揍,也没上学。他还爬树掏了几个鸟蛋,我带去小卖部,跟我双目失明的爷爷说是鸡蛋,换了几支铅笔。
晚上,我让他去我家,他死都不肯; 我妈便让我把刚腌的一条腊鲤鱼,送去他家,我走得特别稳重,一路上,腊鱼的血水都没折出过角度。
四年级的时候,他妈妈在上课时间叫走了他,从此了无音讯!二十几年来,鸟蛋换铅笔后,桥头那棵莫名倒下的刺槐树,经常在我脑海闪回。
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叫 周益霞?不知道,你会不会时常想念,你的挑嘎兄弟们?不知道,你敢不敢吃,我煮的生滚猪肝粥?不知道,你能不能闻到故土腊鱼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