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夭从须弥宫出来，只觉自己出门的方式可能不对，不然为什么小半年的功夫，问茗阁里的那位主儿居然也开始不走寻常路了，往日里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竟有向游戏红尘的公子哥儿发展的趋势了。
这次出须弥宫本就是为了这位主儿，绿夭没有多做犹豫就循着茶香去了。
问茗阁里，那位阁主正巧在给小仙娥们讲故事，绿夭就没有上前打扰。九重天上的仙家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听个故事也算是消磨时光了。
01
江南最南处，有一个名为墨山村的小村落，端的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这村尾住着陈姓的一户人家，男主人早逝，留下妻子陈刘氏和儿子陈斌相依为命。母子俩日子过得苦巴巴的，还忒喜欢乐于助人。
这天，陈家门口来了位老人，衣衫褴褛，与街头乞丐相比也不差什么。陈斌与母亲倒是挺积极，忙不迭将老人迎进门，让他洗去一身的风尘，换上干爽的旧衣。又将平时自家都不舍得吃的饭食端上，招待客人。
老人离开时，留了几句话 ：五日后会有洪水，你家三里外的小溪里陶盆可捞，动物可救，唯人不可留。
母子俩只以为老人在开玩笑，没有放在心上。
五日后，竟果真发了洪水。母子二人这才信了老人的话，巴巴地守在小溪不远处。
陈斌看到洪水中的陶盆，只觉精致非常，忙捞起来放置于家中；看到水中的蜜蜂和蚂蚁，善心大发地救了起来。
下午，他看到从上游飘过来一个少年，念着老人的话不欲相救，奈何陈刘氏说那好歹是一条人命，故而救了起来。这眉目清秀的少年贾宇也就留在了墨山村。
洪水过后，三人发现那捞起来的陶盆原是个宝盆，只要在里面放了东西，第二日便会有满满一盆的相同的物事。借着这陶盆，三人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也有了闲钱让陈斌和贾宇去学堂读书。
陈斌读书没甚天赋，念了两年之后便回家照看老母，一心供义弟贾宇上学。这贾宇也是真正有才之士，不过十年时间便进士及第中了状元，更被吏部尚书招为女婿，可谓风光无限。
陈斌与母亲知道贾宇过得好，也着实为他高兴了一番。不出三个月，贾宇命人接陈斌与老母上京，说要孝顺两人。陈斌推辞不过，整理了家用，携老母和来人上京了。
02
上京的一切都与江南不同。老太太水土不服，一直用着药，陈斌要照顾老母，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活。母子俩住在贾宇置办的小院里，与世隔绝一般。
如果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那么当陈斌发觉母亲身体状况愈下，自己想要出去却被三番五次阻拦住时，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不甘心地偷偷翻墙出来，一身狼狈的陈斌在茶楼看到贾宇时，正正好听到他对一个娇俏的姑娘说：“那两个无知村民，这样的宝盆合该早早给我，没得浪费一番功夫将他们带来安置。又怎配当我的家人，还得想办法……”后面的话，贾宇没能说出来，生性耿直的陈斌已经双目赤红地将他拎了起来。
因事涉今科状元、吏部尚书的女婿，刑部尚书李郅亲至牢房问话。听陈斌说完事情经过，李郅叹道：“如果善良变得习以为常，所有的恶念就是出笼猛虎，再难约束。‘升米恩，斗米仇’也不过如是。”
陈斌蓦地又想起那老人的话来，默了许久后求李郅助他脱困，他只愿带着家里的老太太回到那灵山秀水的村庄，再不理这红尘。
陈斌听到小院失火，无人逃离的消息后，便低头嗤嗤地笑。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在这阴暗的大牢里愈发凄凉。
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也就再没人没阻挡他的脚步。
既然没有了退路，那就战吧！
03
公堂之上，穿着囚衣的陈斌与鼻青脸肿的贾宇相对而望，竟觉得十分陌生。这是他从洪水里救起的人，这是他朝夕相处的人，这是他视若亲弟的人。可怎么偏生就是这个人，忘恩负义，夺了宝盆，杀了自家老母呢？
陈斌一直知道贾宇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不，他在最初接人进京时就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帖。
那小院落户在仆人名下，与贾宇无关。小院起火是守夜的仆人贪睡，烛火翻落也不知道。自家不过穷苦人家，又怎么可能供出一个状元郎来。
多可笑！说真话的无人信，说假话的却被众人捧得高高在上。可世事就是如此，真情实感是妄言，虚情假意最难得。
“你乡野出身，不知世事，我本不予计较。可事涉宗族，也只得与你辨个清楚。你既然一味认定本人是你义弟，便给你个机会”，贾宇笑得亲和：“明日三十六顶轿子中，若你能找出我来，我便认了你这兄长。”
次日，三十六顶样式相同的软轿当街而过，陈斌神色莫名地指着倒数第三顶，语气笃定。软轿内的贾宇，被蜜蜂振翅的声音吵得无法思考是怎么被认出来的。
自视甚高的人呐，总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落败。
当夜晚，门外奴仆送来饭菜时，陈斌正望着地面上一堆掺杂在一起的种子发呆。吃完晚饭，他蹲在地上，默默分拣着地上的种子。夜半时分，心力憔悴的陈斌伴着悠悠香气睡了过去。
翌日，打开房门的仆人惊叫出声。门内的地面上，四类种子分门别类摆得齐整，旁边却诡异的由蚂蚁组成了偌大的“天网恢恢”四个字，陈斌则已经断了气息。
因着诡异的四个字，事情无可避免地闹到了王国的最高统治者面前。帝怒、斥候出，事情终有了定论。
状元郎忘恩负义，夺宝物、弑义母、杀长兄，火烧墨山村百余人，判斩立决；其岳丈吏部尚书知情不报，助纣为虐，又有收受贿赂的重罪，两罪并罚，夺官处斩，其族人徙往关外，无召不得回京。
04
听完故事的结局，一众仙娥感叹了一番贾宇的狼心狗肺，又赞美一回陈斌母子的良善，然后散了。
绿夭思索半晌，上前道：“尚明轩那位道心不稳，怕是有千百年不能出门的。”
那游戏红尘的问荼阁主笑得灿烂，“这一批仙官儿中竟还有如此眼明心亮之辈。多谢你两次提点。”
绿夭无奈，“小仙正巧掌管那须弥镜罢了”，她望着走得洒脱的身影叹道。
这其实是个挺老套的故事。
有人狼心狗肺，为了宝物、为了权势地位，狠心杀了养育自己的义母和兄长。还有人借着此事，杀了自己的老“保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长大的皇帝可能觉得忠心耿耿的老尚书不仅太啰嗦，天天挑自己的刺儿，而且朝中许多官员都由吏部尚书提拔起来，很是听他的话。这让正值叛逆期的熊皇帝不开心了，借着陈斌母子与贾宇的事，终于将老尚书除而后快惹。结果没有了老尚书的制衡，其他派别的人就如脱了缰的野马，怂逼皇帝根本控制不住了……
世间万物皆为虚妄，可就是有些人执着于权利、地位、名声等虚无缥缈的东西，看不穿、猜不透，为此不择手段，迷失了本性，成了虚妄的奴隶。到头来，其实也不过一抔黄土掩平生！
至于是谁杀了陈斌母子，又是谁屠了墨山村百余口人家，绿夭表示：科科，我怎么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