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喜欢读些神仙志怪小说，羡慕里面的风尘异士，尤其是书中的剑仙人物，长生不死，炼铅汞为剑气，剑光一吐，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
十八岁那年，这种情绪越发强烈，趁着寒假，我不顾父母的劝阻，毅然前往四川寻找剑仙，并且决定，一旦找到剑仙，就休学学剑。
四川古称川蜀，在神仙志怪小说里，川蜀多奇人异士。
我在山脚下休息一个晚上，问了几户人家，都说山上和尚道士是有的，但剑仙却是没有的。
我早有心里准备，也不觉得失望，反而一心觉得只要心诚，总能遇见。
山路崎岖难行，又是冬季，大雪封山，行程缓慢，庙宇道观一个也没找到。反倒在半山腰上遇到一个少女。
在志怪小说里，如果这么一个少女，独自一人在深山老林里出没，不是狐仙树妖，就是剑仙侠女。
我见少女眉间有英气，料定不是前者。又想即便是前者，也说明神仙鬼怪，并非虚无缥缈，能让我遇见，也是我的造化。
我顾不得唐突，上前称呼她为剑侠女侠。
少女见山路上突然冲出这么个人，吓了一跳，一脸警惕之色。
为了避免被她误解，我简单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少女听到后面，咯咯直笑，说，我才不是什么剑侠女侠，世上哪有什么剑仙女侠，我只是本地XX大学的国画艺术系学生，趁寒假来山上写生画画的。
她把她的画拿给我看，画的是雪后初晴图，我虽然不懂画，也看得出笔法干净利落，颇见功底，此时四周大地白茫茫一片，更添上几分江山如画的味道。
少女说，你这人好奇怪，都什么年代了，还信世上有神仙妖怪？
我默然不语。有不少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至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我也常常想说服自己，神仙妖怪，多是虚无缥缈，世上和尚道士多如牛毛，但是长生不死又有谁见过？
况且追求长生不死，就是最大贪欲，与佛道两教的无欲无求相背离。世人畏惧死亡，才创造了上帝，神仙，佛陀。
只是人心最易痴迷，说服自己又谈何容易？
就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少女又说，我在这里劝你，你肯定是不听的。
她转身指了指白茫茫的山顶，跟我说沿着这条路往山顶走，能看到一座石碑，石碑上写着“云深不知处”。
再沿着左边的小路走，就能找到一座道观，叫白云观，观里有一个老道常年练剑，有人说他是剑仙，但他自己不承认，如果有人找他学剑，他只教人画梅花。你可以去找他试试看。
少女又给我留了纸条，上面写着她的电话，说下山后可以去她家里找她爷爷，她爷爷小时候也曾痴迷于神仙鬼怪，说不定能跟我能谈得来。
我按照少女的提示找到白云观，见到一个自称是老道弟子的中年人。
我跟他说明来意，中年道士说他师傅不在观里。问去哪里了，说是下山看病。
中年男子叹气道，我师傅常年打坐练气，伤了膝盖，山上寒气又重，所以关节一直不好。
说完他又说道，你如果是来学剑的，还是回去吧，就算我师傅在这里，你也是白跑一趟的，你如果愿意学画梅花，倒是可以留下来。
他带我进他师傅的屋子，屋里不是我想象中古色古香的样子，有电视，电扇等现代家具，摆放的锅碗瓢盆充满生活气息。
倒是墙上的几幅水墨梅花，有几分出尘的味道。
我说我不想学画梅花，只想学剑仙。
中年道士就把我带到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屋里只有一张供桌，桌上放着一个香炉，一把剑，还有几支香。
中年道士将香点上，插进香炉里，拿起剑，把门关上，屋里漆黑一片，只能看到香末的一点毫光。
中年道士挥剑一劈，我只听风声一响，毫光就被剖成两半，整支细香从头到尾都剖成整齐的两半，香头还是青烟袅袅。
我虽然惊叹中年道士的眼力和准头，但也知道这只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算不得剑仙手段。
中年道士说，你想学剑仙，先要练就这准头，这至少要三年苦功。然后再练习闭着眼睛将香劈成两半。
我问他，能闭着眼劈香，就能练成剑仙？
中年道士摇头道，闭着眼睛劈香，哪有那么容易练成的，我五岁出家做道士，练到今年四十五岁了，也还没练成。
我又问，那你师傅练成了吗？
中年道士依旧摇头，不知道，我从没见师傅练过，师傅是不是剑仙，这世上有没有剑仙，我也不知道。
我一听，顿时意兴索然，要让我在这深山老林里练几十年劈香头，能不能成剑仙还是两说，我没这等坚定的心智。
但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总想能亲自见那老道一面，问问剑仙的事情。
中年道士说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但是三天才有一顿荤食，其它都是素食。
我在白云观共住了五天，老道还是没有回来。
到了第六天，有山下村民匆匆上山，说是下雪山路滑，老道上山时滑到山涧下面，被活活冻死了，警察都已经来了，他们看了尸体，说冻死已有两天了。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大脑一片空白，原因自然不是因为我和老道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我内心深处对老道寄予厚望，他的摔死，也让我的剑仙侠士梦想随之破灭。
我不得不正视，世上是没有行侠仗义、长生不死的仙人。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谁都无法避免。
我浑浑噩噩地下山，没有和中年道士一起去看老道士一眼。
我只记得山脚下大雪茫茫，寒风冰寒彻骨，天地苍茫而寂静，我仿佛能听见雪花落在松树梢上，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
我又浑浑噩噩地坐车回到浙江，回到那个从小长大的小镇，我没有再和父母提休学的事。
人潮汹涌，日月匆匆，我的生活轨迹没有因为这次寻仙访道的经历，而有丝毫改变。
几年后的今天，我回想起这件事，除了感叹自己和这世上无数庸庸碌碌的人群一样，为生存而奔波劳碌，并无他想。
至于在半山腰碰到的那个少女，我下山后也没有找她的爷爷。她留给我的那张纸条，也早已被我不小心弄丢了——连同我那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的梦。
（寻仙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