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第一个见习的科室就是麻醉科，虽然只有短短一周，但在整个见习期间，麻醉科每周的早会我都会参加，以此培养了我对医学各学科知识的兴趣。至今已有8年时间，我又回到了麻醉科轮转，不同的是换了家医院，时间变成1个月，做的事情更像一个麻醉医生而不只是见习。

（一）制度的好处是可以很快熟悉工作流程

麻醉科有着相对完善的轮科医生培训制度，每月的第一天都会有新鲜的轮科医生报到，从早上到下午，老师们会用4节课的时间来分别讲述麻醉科的工作制度，常用药品及基本操作，然后再带你熟悉整个手术间。这一天过后，你就成为了一个颇具雏形的小麻醉医生啦！当然医疗决策需要的是大量的知识和经验，这是上级医师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就是看守汇报然后按照指示执行。

麻醉科是每一个医院的平台科室，是外科手术的强力支撑。在麻醉科工作的特点就是每天都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主麻老师，不同外科医生，不同的护士，不同的病人。你看着这些人的谈吐做事，听他们讲故事，发现的也只是不同。

麻醉科的工作制度和绩效激励制度都让我感觉，这是一个成熟的公司。每天主麻医师都会自己把自己的绩效上报一遍，这个小小的动作看似多余，实际上却是多劳多得而且让人有收获感的一种体现，这是其他科室所没有的。在病房，你会知道你管的这个病人自己能有多少收入吗？几乎是不可能的。麻醉科周末的加班是有双倍绩效奖励的，所以才会有许多人愿意回来加班。与此相比，很多病房周末加班反倒成为了一种义务，没有一句感谢，也没有双倍的奖励，甚至都不会管一顿早饭或午饭……高下立见，相形见绌。

前段时间区别出了两个名词：道德和道德绑架的区别。

其实很简单，道德是用来要求自己的，一旦用道德来要求别人就是道德绑架。至于什么是道德，就是做到了别人可能会表扬你，做不到法律不会制裁你。而弘扬一种道德所采取的方式也很简单，做到了，精神表扬或者物质奖励；做不到，不能给予批评。

你道德绑架过别人吗？或者你是不是经常被别人道德绑架？

比如你会遇到一些巡回让你帮忙挂液体，让你帮忙摇床，让你帮忙抬病人。如果是请求帮忙那绝对OK，可如果是：你就不能帮我挂个液体？抬个病人？这就有点不妥了，他明显是在道德绑架你，而用于绑架你的道德品质就是乐于助人。如果你不帮他，那他就会说你没有乐于助人这样一种道德。

这样的表述是不是让道德绑架这个名词被解析的很清楚，这也是我第一次明白道德绑架的真正内涵。所以比对上面对提倡一种道德方式的区别你会明显发现：做到了要表扬，做不到不能予以批评。这是道德之所以为道德的基本要求，如果没做到就予以批评，那这就是典型的道德绑架。所以一般遇到这样的人，我会以反问给以回击：那是你的职责，凭什么要我帮忙呢？如果我帮出问题了，挂错了液体或者伤害到了病人，你能帮我承担责任吗？

所以，麻醉科是用好的工作制度和奖励制度来激励道德，所以我能感觉到麻醉科的医生都很Nice；相反某些科室却是在用所谓的制度和惩罚措施来对你进行道德绑架，所以也就会出现互相帅锅，同事之间明争暗斗的情况。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能是科室穷怕了吧！

（二）荣誉、被尊重可能比金钱更加珍贵

所谓的规培，我理解就是医院在抓免费的劳动力。但是与在妇产科规培不同的是，在麻醉科我感觉到了被尊重，虽然我也只是一个壮丁而已，但这体现在点点滴滴之间。

我也会直落到很晚，住院总会说有很多同事直落到很晚，我很抱歉，但是我这边真的没有人手来接他们，请已经做完的下午三点到十点班的同事及时联系我。那一刻我知道至少他们不只是把我们当轮科医生，还把我们当同事，而我在妇产科的时候从来没有被当做同事的感觉，我能感觉到的只是：我是个青壮年劳动力而已。昨晚应该是我直落最晚的一回，到晚上8点，郭教授在走廊里和二值老师商量，快去从别的区找个人过来接范医生下班。我无意中听到这话，竟然被里面的“范医生”这个称谓稍稍震撼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词汇好像已经并没有被强调过，或者我没有刻意的听到过，竟然是在这里从麻醉医生的口中说出来，原来记住名字就是一种尊重，有时候记住就是理解，在大多数时候我都只是被冠以医生这个称谓，前面无名无姓，时间久了就习以为常了。就像刚看完的电影《波斯语课》一样，当杀掉的人无名无姓时，就不会产生感情。当你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他们不在了，你感受到的就不是无感，而是一种强烈的悲痛。这前后的差别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被尊重同样体现在对生活细节的照顾。比如中午老师提前换你去吃饭，比如周末值班时老师会提前买一些吃的来，并提前安排好今日的三餐。这一个月的午餐都是手术室提供的，有时候加班一下，晚饭也都在手术室吃了，突然感觉达到了温饱的水平。这是在妇产科规培所没有过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最近在看桑德尔教授的新书《金钱不能买什么？》。他的论述真的是一如既往的环环相扣，鞭辟入里。由于图便宜从别的渠道搞来的是一个英文原版的，但其通俗的语言让我也硬着头皮看了，目前只看了40%，但已有基本的收获。金钱作为一种交易的一般等价物，可以大大降低交易的成本，如果人们最追利益最大化的话，那么金钱是最好的激励调节机制。但是金钱往往也有另一个层面的因素就是有调节道德的功能，一个道德规范里存在的规则，如果变成金钱促进的方式，那么金钱就会贬损道德本身。相反让道德成为道德，让责任成为责任，不用金钱去激励，反倒会成为一种更好的激励方式。要么不给，要么给足够的钱。

从这个角度来看，对荣誉的肯定，对道德褒奖，对尽职尽责职业义务的肯定，可能比给一点点钱的激励更加管用。但如果没有荣誉，没有职业肯定，这慢慢就会演变为懈怠，如果再用强迫道德的方式来要求年轻人去作为，那这就是道德绑架，如果再拿出给的一小点工资来说事，那这就让整个事情变了味道——变成了剥削。

所以，规培实际上是一种更高的职业要求，国外对规培的待遇有着对应的接轨。但是国内只是学习了看上去像的制度，以此来获得大量的廉价劳动力，以解决自己在医保控费新形势下的利益损失。各大基地的规培生都对所在医院有或多或少的抱怨，究其根本就是这层师徒传承的关系变了味道——要么付钱，要么付知识。而你什么都不支付，还让我们没有休息的不停干活，这不是剥削是什么呢？所以最近新进出来的国考三甲医院绩效排名，那些排在最前列的医院，就是用自己的声望来骗取进修医生和规培医生的劳动力的，所以排行榜似乎也渗透着资本主义对人民剥削的血泪罪恶啊！

（三）敬畏命运，珍惜现在

每一个被麻醉的病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把他们的故事按照年龄从小到大排个序，再讲述出来，这个故事就足以让你敬畏生命，敬畏命运。

孕妇22岁，第二胎，前次剖宫产娩出一正常胎儿。此次孕期发现甲状腺功能亢进，但未予重视，孕24+周来院的时候已经是重度子痫前期了，心率很快，血压很高，端坐呼吸，一副妊娠合并甲亢性心功能衰竭的样子，立刻进了ICU，等血压心脏控制平稳了后，推到了手术室行急诊剖宫取胎术，术中取出一婴儿腹部严重水肿，医学上把这种胎儿叫巴氏水肿胎，主要是夫妻双方地贫携带怀了一个重型地贫的胎儿。从这个小胎儿的角度看人生，他还没有真正的呼吸过空气就已经夭折。

小孩子2岁，双耳听力丧失，住院行人工耳蜗植入术来挽救听力及可能失掉的人生，好在4小时的手术顺利。但他只装了一个人工耳蜗，因为医保和基金会只是解决基本的听力需求，剩下一个可能就要花20万自费安装了。他的人生似乎是从2岁起才慢慢有了声音，从此世界都不在安静了。

小朋友5岁，患腹膜后的神经母细胞瘤，小儿外科医生花了几个小时把手术做得很漂亮，我问医生他得的这个恶性肿瘤，五年生存率怎么样？医生回答说：他运气不太好，是这个肿瘤里有很高危险因素的那组，五年生存率不足20%。通俗的解释就是10个得这个病的小朋友里，只有2个能见到第五年早上的太阳，其余8个可能会在几个月内或者2-3年的时候去世。而幸存的这两个能不能活上再一个五年，也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和运气啦！也就是说这个小孩的生命大概率会终结在十几岁的年纪，所谓的花季，所谓最朝气蓬勃的年纪。

这个小孩子11岁，腹膜后巨大肿物，剖腹探查术中病理活检提示良性肿物，炎性浸润，于是关腹准备送往内科行治疗。如果幸运他的病可以通过合理的药物干预达到痊愈，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果肿物中心有恶变，也就是良种外皮里包着一个恶性肿瘤，那么他已经丧失了手术切除的机会，因为肿瘤包裹着肠系膜动脉，一旦切除意味着肠子都将失去血供，人也就没办法活下去了。这么小年纪遭此大难，希望他的福气都在大难不死之后。

这个孩子12岁，腿痛，一查发现是左腿膝盖附近的骨肉瘤，骨科最可怕的恶性肿瘤。这意味着截肢，放化疗，五年生存率也不高。

这个年轻人31岁，体检的时候B超直接报甲状腺癌，手术很快做完了，这种癌虽然也是恶性肿瘤，但是生物学行为并不是那么穷凶极恶的，早期切除了不影响他万寿无疆。手术过后，他应该会变了一个人吧，重获新生后人间值得。

这个年轻男人32岁，突然倒地口吐白沫，送急诊发现是脑出血，出血部位在脑干——人体呼吸心跳的最高中枢，这个地方很窄一旦出血压迫脑干可能会呼吸心跳骤停，人就没了。家属来了二三十人，手术从晚上11点开始做到早上7点，这个人的命可能算是保住了，但是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果醒不过来，他可能就这样变成了植物人。如果醒过来不留什么后遗症那简直就像中彩票一样幸运。手术医生说这种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十个里面能有两个能救过来就不错了。

这个男人33岁在手术室做下肢的清创术，他的灾难来得很突然。他是高速公路上的救援人员，一次救援过程中飞驰而过的车压断了双腿，病历上描述左下肢当场离断，右下肢中断处有少许皮肤组织残存。

这个男人45岁，颊部恶性肿瘤。手术11点开始做到19点，术后送重症监护室。手术是把半边脸切掉包括下面的骨头，然后从大腿上取一块皮肤血管重新吻合到脸部已恢复面部形态。术前术后判若两人，这是要有多大的心理准备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啊！

……

总之，灾难疾病随时可能会来，不管你有多少保险，不管你拥有什么，不管你社会地位有多显赫，他们可能有过失，有不好的生活习惯，但疾病并不是只攻击那些生活习惯不好的人，那些小朋友做错了什么呢？所以对生命多一份敬畏，然后每天过好今天的生活，因为你并不知道厄运会何时降临，也不知道是否能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所以如果本月轮科在麻醉科的收获，最大不并不是知识，而是再一次强化了我对时间和生命的理解。

半夏长安

2021年3月31日1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