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父亲
父亲原先在家乡是做会计的,带我搬到小镇以后他作为少有的专业文化人之一在镇政府办事处谋了一个财务主管的职位,说是财务主管,其实财务部就只有父亲一人,政府所有的财务税务都经父亲的手而流转。从我有记忆以来,父亲就是一个温和的男人,他从未和别人有过口角,也从来不会动手抽我,说话都是中音部的调调而不大有起伏。父母的离异也是异常的平静,我后来问起父亲他们离婚的原因时,父亲只说,她不爱他了,所以分开了。那时小不点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于是问父亲。父亲扶一扶鼻梁上的镜框,目光只是看着从远而近打过来的一排海浪,并没有回答我。
父亲是独生子,爷爷奶奶在他还没和母亲结婚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因此离异的父亲没有什么牵挂和负担,牵着我拉着行李找到合适的地方就安家。父亲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家里还是蛮富足的,后来由于爷爷奶奶被冠以地主的名义批斗了以后,不仅家境变差了,双老的身体也落下了病根,以至于他们没能熬到父亲结婚的日子。
关于母亲,父亲从来不愿意和我说太多的东西。每次一说到母亲,他的眼睛就会失去神气,眼角纹也爬了上去。他只是和说当时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母亲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是很不愿意母亲和我爸结婚的,当时外婆那边的说法是南方家里没有长辈,生出来的娃儿一定就目无尊长不是什么好果子。当我听到这一段的时候,我心里庆幸自己没有跟着母亲,不然就要被外婆天天以白眼相待忍受嫌弃了。
我问父亲那后来他和母亲是怎么又结了婚的,他说,等你长大一点儿再和你说吧,也许到那个时候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懂了。
不管我怎么追问怎么耍赖撒娇,父亲就是没有继续讲下去。
父亲虽然是个文员,但是却爱打理小东西。七岁刚刚搬到小镇的时候我们俩租住在一户农户家里,两个人的起居都在不足十五平米的房间里。后来父亲收入可观以后加上以前的积蓄买了一块地基盖了一幢两层楼的房子,户口也随之落在桃园。父亲在房子边上围了一圈木栅栏,在未动工的地方开垦了一小块地,种了一些家常蔬菜和花卉。很幸运的,蔬菜和花儿长势都十分可人,餐桌上也时不时地会出现院子里摘下的菜,西红柿青菜青豆花生土豆萝卜等等。父亲还煞有其事地折了院子里的一朵花儿插在酒瓶里放在餐桌的正中间。我吃饭时候都习惯目光散漫,不聚焦于一个点,有了这朵花以后我的视线就被聚焦到花瓣上了,这导致我后来在和别人吃饭的时候老是盯着正前方的人家看,害得人家还以为自己秀色可餐。嗯,其实不是的。
在桌上不停的出现自家的蔬菜以后,我问父亲为什么院子里的蔬菜这么会长啊?他笑一笑然后说,你去院子里一趟就知道了。在我踏入院子闻到那股骚味的时候,我明白了,怪不得每天早上早早的父亲就会提着一大红色的壶从房间里出来,天真的我还以为他背着我在房间里吃夜宵。
父亲在离婚以后并没有续过弦。
父亲一米七八的个儿,平时最爱穿的就是白衬衫和黑西裤,不喝酒的他到了四十多岁也没有啤酒肚,作为文员不用晒太阳因此皮肤也特别白皙,比满镇子乱跑的我还要白出好几个度。父亲的鼻子很挺很高,面部轮廓也十分鲜明,不是圆润的曲线。
父亲的生活习惯极好,每天早晨6点起床洗漱用发蜡把头发梳成三七分,保留着上世纪他以为所谓的时尚,然后开始在厨房为我做早饭。他规定早饭前我必须喝一碗温水,以缓解肠胃刚刚醒来要进行进食运动的不适应。并且为我准备的早餐必有鸡蛋牛奶和水果,其次会搭配面包煎饼粥。父亲认为早餐作为最重要的一餐必须要摄入足够的营养,在他预料来看我到成年也会长到和他一样的高度甚至超过他,可惜的是这个预料并没能成真,我成为了一个矮小子。父亲还坚持早睡,十点半之前必须上床睡觉,因此我也被督促着要早睡,只不过精力旺盛的我往往要到后半夜才会疲惫,于是在父亲睡得像头猪一样以后我会在房间里把台灯接到被窝里看从峰子那儿借来的书。
这样一个外形娇好生活规律又无恶习的中年男子,除了拖着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是十分有吸引力的,但事实上镇上的人基本上都喜欢我,因此我也成为他的加分项目之一。镇上的许多大妈都为我父亲介绍条件不错容颜也美的单身女子,年龄跨度竟然从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这跨度刚好是我活到今天所经历的天数。不过若是父亲喜欢,我做儿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父亲似乎并无这方面的念想,每次只是淡淡一笑,说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我有时会想着,是不是父亲心里还是牵挂着母亲,从遇见的那天起,上帝就让他们感受到了各自的爱,并且这爱是无论时间多久都磨不损冲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