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安置房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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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被称为安置房的小区 ,似乎总比边上的商业楼盘矮半截,哪怕有着一样的高楼,一样的花草。只能说,世间万物形相似的东西太多,内里大千,我们只能探一探。

      一把瓜子壳

        午后,我妈在嗑瓜子之际,接到一个电话。是远房亲戚来看望外婆找不到楼号,她们急匆匆下楼接,我妈手里还攥着一把瓜子壳。

外婆本能的说了句:“你怎么手里还攥着一把瓜子壳,赶紧扔掉啊”

“扔哪啊?这没垃圾桶啊……”

“地上啊……”

突然 在一旁的8岁的侄女大叫起来“怎么可以扔地上?这样太不文明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说这丫头鬼机灵的很,然后上楼去了。

我的祖辈、父辈都是农村人,在村里一把瓜子算什么?我小的时候,一堆屎大人都鼓励拉在自家的菜地里,这样才算肥水不留外人田。鼻涕也是擤在地上,然后再在袖口上擦擦,假设一个挑着粪桶担的人走过谁家门前掏出餐巾纸或手帕擦鼻涕,我想我们全村人都会笑话他是个“西洋人”(那种不阴不阳,格格不入的人)。

        因而,卫生习惯这个词,有时候,的确分境遇,一旦养成恶习,真是很难改掉。l我也常常在小区配电房角落,大树后看见那些随地撒尿的老头。这些人,都是曾经挑过担子,洒过猪窠灰的劳苦人,一泡尿的事,实在不值得提,谁要是跟他说 ,不要随地大小便,他会认为你在找茬。

      命运眷顾,到我们这一代,还算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上学伊始,村办幼儿园,小学里就有了师范毕业的老师,从卫生到知识,一样一样教导我们。到我们下一代,时代又发生了巨变,拆迁后的农村,几乎家家都富裕起来了,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真理终于被论证了,那些干了半辈子农活的爷爷奶奶终日领着第三代子孙奔波在钢琴班、舞蹈班里,他们充满期待的等待着第三代成为出色的城里人。

      在这种希望与等待里,自己身上的那些深入骨髓的习惯却从未退却,而这份提醒与教导反而来自第三代的返哺。

     


一根绳子

          传达室边上整齐的排列着一圈禁止汽车驶入的石球,这些石球上时常坐满了老太太。老头子们似乎不大喜欢闲聊,要么在礼堂里听书,要么在活动室里打麻将、推牌九。因此,没有男人的介入,女人们似乎聊天更酣畅淋漓一些。

      外婆聊完天回来,闷闷不乐。她说下午在跟张啊妹她们聊“白事”。按正常途径,田沟村人的丧事要办三天,第一天给死者擦洗换寿衣,翻到板门上。第二天亲朋好友祭奠、超度、摆宴。第三天才出殡火化。而安置房,无论哪种户型都无法成为一个供亲朋及全村人来磕头祭奠的合适场所,再加之和尚、道士的吹吹打打,还有扰民之嫌。好在每个小区都提供物业用房,或者允许搭木橼堂,同意村民供设灵堂。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死在安置房里的人要如何搬到楼下来?外婆说一整晚,楼下的老太婆门都在讨论怎么搬死人的问题。

    “电梯搬下来啊!”我脱口而出

  “她们试过了,人要是横下来,是卡不进电梯的”,很显然,老太太们认真的做过试验了,至于是想象的试验还是拿身体验证过,不得而知。

  “  那走楼梯抬下来呗 !”

“她们说也不行,人死了是硬的,楼梯拐来拐去不方便,魂都要变形的,见了阎王不吉利”外婆认真的说着。

    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灵魂变形这种说法”我闻所未闻,相当震撼。但是为了显示我理解她们,反问了一句“那你们啊想出来什么好办法”

    “她们说可以拿绳子吊着脖子,把人从楼上往下荡,听说隔壁小区里的王大毛就是这样放下来,拿到灵堂里的。”我一口没喷出来的水又呛在喉咙口,狠命一阵咳嗽。

    “你看见王大毛被吊着脖子荡下来了?”

    “没有,我听她们说的”。外婆还是肯定了这种讹传。我没有接话,叫她不要多想。

    她叹了口气说,还是老房子好。

      这群80-90岁的村里老太,大部分是文盲,年岁又高,死亡是她们很快就要面临的事,常常昨天还在欢聊,第二天就少一个。这个特立而苍白的群体,没有人关注国她们的内心,甚至懒得与她们沟通这些无聊的问题。导致她们在离开土地进高楼生活的时候,内心焦灼而不安。那种与土为生,相依相随的现状被突然改变,又生生带来对死亡的恐惧,在不安中,她们总想寻求相互抱团的慰藉,所以对彼此言谈深信不疑。当然最终,她们都会渺小而卑微的消失在安置房里。人们像笑话一样记起她们曾经谈论的问题,以示她们存在过。


一串珠子

    冬天的暖阳照在小区的草坪上,王燕凤坐在石凳上晒太阳。浮肿的身体一动不动,胸口不停的喘,喉咙口“咕噜咕噜”,像一只偎灶的老猫。我走过她身旁,招呼了一声“奶奶,下来晒晒太阳啊?”她抬头眯眼看着我,说了句“阿弥陀佛”,手里的佛珠不停的捻动,也许她也不记得我是谁。

    王燕凤从小身体不好,年轻时肺结核很严重,常年卧病。村里人都喊她“老病鬼”,偶尔她在村口走走,人们都会虚情假意的跟她打个招呼,然后绕着走,农村人对“病气”是很忌讳的。后来病好些,成了大龄女青年,好在村里还有一些大龄男知青,就那样结了婚,与一名上海男知青,生了一儿一女。

      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开始念佛的。总之,她身体一直不大好,与这位知青老公感情也不和,常年争执。儿女大了后,想送回上海生活,但寄住在叔伯家的日子总是不太顺当。最后,还是回了村里。

    她总说“这些都是债,是上辈子造的孽”然后,吃斋念佛不出门,就像消失在村里一样。

    作为受过戒的在家居士,她遵守佛家一切清规戒律。茹素,让她无法与家人一起吃饭,她会把儿媳妇买给孙子吃的鱼拿去放生。戒欲,让她很早便与老公分居,她每天都在木鱼声中精进功课。总之,她一个人活着,心里怀着观音,手里捻着佛珠,断断续续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75岁那年,旧病复发,她拒绝住院,拒绝饮食调理,在病床上低低的念着佛号,气的亲人都愤愤一句“随她去,菩萨会来接她的”

    半个月后,病又渐渐好了。她更加坚定佛祖加持的力量,更加坚定要与佛祖相随,生生世世。

      一米阳光照在她身上,佛珠像轮回一样转动。她信仰的一生,熠熠生辉。走过的旁人,都觉她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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