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庄子》:亦步亦趋

《庄子·田方子》讲了一个寓言故事。

颜渊是孔子最为欣赏的弟子,也是最有可能成为孔子衣钵传人的人。他非常好学,有一次,他请教孔子:“老师您慢走,我也慢走,您快走,我也快走,您奔跑,我也奔跑,您越跑越快,奔走如飞,绝尘而去,我却瞠目结舌,再也跟不上了。”

颜渊这么说,是说孔子的道行很高,我再怎么努力也跟不上,老师你就点拨点拨我吧。

孔子问:“颜回,为什么这么说?”

颜渊回答:“老师您慢走,我也慢走,是说老师说话我也说话;您快步走我也快步走,是指老师与人辨论我也与人辨论;您奔跑我也奔跑,是说老师谈论大道我也谈论大道;您越跑越快,奔走如飞,绝尘而去,我却瞠目结舌,再也跟不上,是说老师不说话能让别人信任,不亲近却与人融洽,没有凭资,百姓却聚拢过来,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啊!”

孔子说:“唉,你的观察有偏差。”

为什么孔子说颜渊的观察有偏差?因为颜渊只注意到孔子外在的表现,言说、辨论、谈论大道,以及别人的亲近,百姓的归附都是外在的表现。但言说、辨论、谈论大道,背后的真理是什么?别人主动亲近,百姓主动聚集背后的真理又是什么?颜渊并没有认真思考。所以,孔子批评颜渊,“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最大的悲哀没有比心的死亡更大的了,身体的死亡倒在其次。这里的心,指思考的功能,笛卡尔曾说过,“我思故我在。”人不会思考了,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有什么意义?这是批评颜渊步亦步,趋亦趋的机械主义,而不知道开动脑筋思考,去主动发现,体悟孔子步、趋、奔逸绝尘背后隐藏的真理。

孔子讲的真理是什么?

孔子接着教诲颜渊,“太阳从东方升起,到西边落下,万物莫不顺着这个规律而生活。有头有脚的人都要跟随太阳的脚步才能完成事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世间万物莫不如此,太阳出来开始活跃,太阳落山开始休息。”

这一段话是说,太阳的起起落落是自然规律,世间万物都顺着这个规律安排自己的生活,该出来找东西吃就出来找东西吃,该睡觉就睡觉。人也一样,太阳出来开始耕作,太阳落山回家休息,这是一幅农业社会的自然画卷,今天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虽然发明了电灯、汽车、冷气暧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自然对人的约束,但从整体而言,人类依然处在自然规律的支配之下。而且人类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自然对人的约束,但是这种消解,人类也付出了重大代价。比如,有生理学家发现,光是一个电灯的发明,使人类增加了四百多种疾病。因为发明了电灯,大家可以通宵达旦的工作、娱乐,或者干别的以前不能干的事情,导致了人的生物机能的紊乱,从而产生疾病。如何养生?顺应自然规律那才是最基本的呀。

孔子继续说:“我一旦随形体而出生,就执着于形体的存在,直到生命的尽头。在我的生命中,顺应外物而行动,日夜都不间断,我知道有一天会停止,但我不知道会停于何处。本来没有我,自然而然的成就了我的形体,将来没有我,我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天。命运是不可预先测度的,所以我一天天的往前走,而不会停下来,即使你想停下来,时间之轮也不会允许,你只能主动的顺应它,而不要让它推着走。你长期跟着我学习,却只注意我外在的表相,而没有明白这个道理,能不悲哀吗?你见到的大概是我所表现的现象,他们已经随时间逝去,而你却以为他们还存在,还在继续寻找,这就好象在散场的市场找马一样。集市已经散去,人和马都已经离开,你又怎么找得到呢?我心目中的你,代表着过去的你,很快就消失了;你心目中的我,也是过去的我,很快也消失了。但是,你不要担心,过去的我虽然消失了,但是有那没有消失的东西存在。”

这段话相当的精彩,人来到这个世界和离开这个世界,都是身不由已,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顺应命运的安排。人的生命或长或短,终究会离开,但是,这或长或短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在宇宙的长河中,个人的生命如此短暂,不过一刹那而已。一刹那有多长?一刹那为一瞬间的二十分之一,一瞬间为一弹指的二十分之一,一弹指为7.2秒,一刹那就是0.018秒。如此短暂的人生,我们不得不问,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孔子说:“过去的我虽然消失了,但有那不会消失的东西存在。”这个不会消失的东西是什么?

我们看看《庄子·养生主》里的一篇寓言。

老聃死了,秦佚去吊唁,哭了几声就出来了。老聃的弟子说:“你不是我们老师的好朋友吗?”秦佚与老聃常有交游,弟子们认为,以他俩的交情,秦佚应该哀痛不已,痛苦失声才对,没想到秦佚干嚎了几声就罢了,太不够朋友了。

秦佚回答说:“是啊!”弟子又说了,“是朋友,如此吊唁他,可以吗?”秦佚说:“可以的,原来,我以为他是明白至理的人,现在知道他不是。刚才我进去吊唁的时候,有老年人在哭,好像在哭自己的孩子,有年轻人在哭,好象哭自己的母亲。这些人的感触这么深,一定是老聘使他们情不自禁的称颂,情不自禁的痛哭啊。这样做逃避自然,违背真实,忘记了人所禀受的是什么。古代的人称这样的行为违背了自然的规律。你的老师来到世间,是应时而生,离开人世,是顺命而死。安于时运顺应变化,哀乐就不能进入心中。古代的人称此为:解除了违背自然的行为。如果用油脂当柴火,油脂有烧尽的时候,火却可以传下去,不知它何时会穷尽。”

这篇寓言说明,生死是自然规律,因为死亡过份悲伤是不正确的行为。当然,面对死亡不是不能表达哀伤,但要适可而止,不要伤害自己,这就是“安时止顺,哀乐不能入”的意思。这篇寓言最重要的是四个字,“薪尽火传”,柴火烧尽了,火却可以传下去。这个可以传下去的火,就是生命的意义所在。

孔子说“有不会消失的东西存在”,这个不会消失的东西,就是薪尽火传之火,就是道家哲学最高的本源—道。我理解了宇宙人生的真理,就是道,我可以消失,但道不会消失,我因为理解了道,体悟了道,我与道融合为一,我就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当下就会获得安宁和快乐,这是道家养生的核心观念。

那么,道又是什么?这是另外一个需要认真讨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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