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年前,阿爸跟着农民工的浪潮,进城打工。对,是去大城市,上海。
印象中,十年前的上海,还没有魔都这一称呼。有的,是无数个像阿爸一样漂泊在上海的农民工。
他们,和阿爸一样,来自遥远的农村地区。可能,家里有三个或者四个孩子正在成长、等待着阿爸给他们买新衣服呢。作为家里的支撑者,漂上海、漂北京、漂深圳,却显得是那样地光鲜亮丽。因为,他们是全家的经济来源,他们更是去过大城市的,见过大世面的。
每年春节回家,和阿爸一样的民工们,都会背着一个塞的满满的大包回家过年。
对于无数个曾如我一样的留守儿童来说,阿爸回家的时候,是我们最开心、最自豪的时刻。
不仅仅是因为阿爸会带回很多我们乡下没见过的零食,更是因为有阿爸在身边的孩子,腰杆都直些。
曾经,我以为,阿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不仅会在过年的时候给我们带回来很多很时髦的零食,比如儿时的奶片。而且,阿爸是在大城市待过的人,一定是最厉害的。
可是,这一切的印象全部都坍塌在那个在上海度过的暑假。
02
十年前,对于城市底层的无数民工而言,暑假,是他们最为期待却也最为头疼的日子。
那时,在沪漂的底层民工圈里,一直流行这一种风尚:
每年夏天,留守在老家的孩子放暑假了,有将近整整两个月的假期。这时,大多数在沪的民工都会把孩子接来上海,一边慰藉思亲之苦,一边也是为了能在工作之余照顾孩子。
阿爸也是千万名漂泊在沪的一员,和万千农民工一样,在想念着家乡、想念着千里之外的孩子。
那年,我14岁,阿弟12岁。我们两孩子,在暑假伊始,背着行囊,坐上了开往上海的大客,去大城市、去找阿爸。
客车开了整整的一天,我们两熊孩子也几乎饿了一整天。不是因为我们不吃东西,而是因为晕车,吃的东西全部都吐出来了。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会告诉阿爸:阿爸,我们不晕车,我们可以安全到达上海的。
那时,生怕因为自己晕车而不能去大城市找阿爸。所以,在暑假开始,便百般地听话、懂事,只是希望自己的乖巧能换来一张去找阿爸的长途汽车票。
那年夏天,我们如愿以偿。带着暑假作业、带着对爸妈的思念,两个孩子独自踏上去上海的旅程。
到了晚上8点多,做了几乎14小时的大巴,我们终于抵达了阿爸的城市。而阿爸,也早早地候在了出站口。
走出车站,我和阿弟因晕车,又饿又累、脸色苍白。后来,阿爸带我们去了餐馆。那晚,我们吃的是红烧牛肉面。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吃牛肉。还不断地问阿爸:阿爸,这个肉好奇怪哦,怎么是红色的啊?
这时,阿爸又从他的碗里夹了几块牛肉放到我和阿弟的碗里。
后来,阿爸又带我们坐了“火车”,才到了阿爸的住处。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不会让我和阿弟晕车的“火车”叫“地铁”。
03
曾经,我以为阿爸在大城市,肯定会住得比家里好。可当我到了阿爸的住处时,我才知道:原来,阿爸所住的,不过是那种还没装修的毛坯房而已。
墙壁,是水泥的,粗糙又难看。地面,也是水泥的,凹凸不平又脏兮兮的。房顶,也是水泥的,还有一根一根的铁丝垂下来,就像一个怪物,张牙舞爪。
后来,我又找了找,我发现,整套房子里,除了一堆又一堆的面板、木门、地板、油漆之外,我竟然找不到家里该有的床铺和炊具。
我抑制住心中的无限失望,问阿爸:爸,我没有看到床呢,晚上我们睡哪啊?
阿爸笑着说:你先去洗澡,等你洗好后,就能看到床啦。
我心中暗想:难道,阿爸是超人?能变出床来?
于是,我立马从包里掏出了衣服,准备找澡盆。可是,找了半天,也没见卫生间里有一个大盆可以让我洗澡,除了几个白色的桶。
这时,阿爸突然走进来,告诉我:开墙上的这个水龙头就可以了。向红色的那方,是热水;向蓝色的那方,是冷水;水温也是可以调节的。后来,我明白了:原来,那叫淋浴,热水是从太阳能里流出来的。
等我洗完澡后,只见阿爸已经把床铺好了。原来,阿爸真的可以变出床来。将那装修的木板往地上一铺,再用抹布抹掉上面的灰尘,再铺上凉席就是一个床啦。
那晚,我和阿弟可兴奋了。因为,我们第一次来大城市,也是第一次睡这样特别的床。更重要的是,看到阿爸了。
04
第二天,我和阿弟早早地就起床了。经过了一夜的休息,我们又变成了两个活蹦乱跳的熊孩子。
那时,我们因为第一次接触可视电话。带着孩子的那份好奇心,一遍又一遍地按着可视电话玩耍。那天上午,我和弟弟来来回回,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将可视电话拨通了十几次。最后,还是小区的物业人员上来制止了我们。被物业制止后,我们只能呆在屋子里,看着阿爸装修房子。
在阿爸那玩了几天后,关于孩子们的一切好奇心也逐渐平息了。收了玩心,对了,还有好多暑假作业呢。我知道,我们住的地方也没有可以供我们写字的桌子。可是,这次,我自己也可以当自己的“超人”了。我和阿弟两,将屋子里那一摞一摞包装好的地板拼成了一个书桌,一人一个。
十四岁的那年,第一次去上海。那年夏天,我们曾睡过木板拼成的床;也曾用过地板拼成的桌子;更曾在搬家的时候躲在货车肚里,紧张得不敢说话,生怕会被警察叔叔发现。
那个夏天,见识了很多大城市的新鲜事物,一切陌生而又新奇。可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却也见识了阿爸的沪漂生活并没有我曾想象的那样光鲜亮丽。作为千千万农民工中的一员,阿爸的生活,更多的还是漂泊不定,住在最差的房子里,做着十分辛苦的活儿。
05
十年的光阴,积蓄了无限的力量,催生了无数的变革,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
如今的阿爸,早早地就从上海离开了。历经周转,终归还是回到了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小城,在那里,兢兢业业。
如今的我,此刻,坐在上海的出租房里,写着儿时的关乎上海的记忆,关乎阿爸那一辈沪漂的历史。
十年后,作为沪漂二代,我不知道未来的我会怎样去书写我在上海的这段经历。但是,我知道,我未来笔下的沪漂记忆是由我的今天所决定的。
在上海,我们同为异乡人,努力地打拼奋斗,努力地融入这个城市,就像十年前的阿爸一样。但是,十年前的阿爸和十年后的我们又是不同的:阿爸是为了养家,而我们是为了梦想。哪怕这是一个提及梦想便会觉得可耻的年代。
06
作为沪漂二代,为了生存也好,为了梦想也罢。我们始终都无法摆脱掉这座城市带给我们的一些刺肤体验。比如每天早晨的地铁、夜幕来临时的城市灯火。
每天早晨,看着地铁里乌泱泱的一片,那么多的年轻人,那么多疲惫而不甘的眼神,总会让我不自觉地揣度到:在这些人中,究竟谁能在这座城市里实现自己的梦想呢?最终谁能熬出头,成为自己想要的模样呢?又有多少人会中途放弃,连夜逃离呢?又会有多少人需要熬过怎样的艰辛,才能实现最初的梦想呢?
在这座城市,华灯从不落幕、灯火永远灿烂、人流一直拥挤。繁华绚烂、光鲜亮丽。可对于无数的异乡人而言,这一切的繁华、一切的纸醉金迷,都只是属于这座城市的。自己,从来都只是一个零余者,对于这座城市而言,不多也不少。来了,无人知晓;走了,华灯依然。
十年后,这座城,繁华依旧。十年后,我是阿爸长大的女儿,也是沪漂的二代。
我是独舞,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