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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府,山外楼。
京城最高的建筑,雕梁画栋,在飞角雀檐处倒挂着一黑色身影。
“何人?”侍卫一声震呼,如平静碧湖中投入一枚巨石,激起圈圈层浪。
黑衣蒙面人飘落入侍卫刀阵,銀甲钢刀反射的清冷月光,如浪中轻舟一般晃荡。一手护着一卷古色卷轴,身影闪动,步履悠闲,像一个舞者游走在刀尖之上,像一个影子藏身在白刃之中,却没有一片刀芒,一丝月光能够沾到他周身丝毫。
“飞龙探云,青衣游刃?”刀阵外岳将军右手一抬,铁甲碰撞声响起,庭院外已布满手持劲弩侍卫。
将军挽弓,一点劲风穿过刀阵疾射向黑衣人后背。
只见黑衣人轻轻一个旱地拔葱,躲过暗箭,脚劲震透了青砖,在众侍卫刀尖上左右腾挪,节节拔高,在高过庭院墙的一瞬间身形凝滞,回头一个眼神望向将军,蒙面巾下的笑容在黑夜中大家都看得分明,有赞叹,有不屑,也有挑衅……
“啾啾啾……”周遭弩机此起彼伏。
在空中如何躲得掉几十只劲弩的利箭?将军露出微笑,他在等这一刻。
可黑衣人似乎早已预见,只见他一挥衣袖,劲力直灌,顷刻间从衣袖间飞射出大片银光。弩箭被纷纷击落,跃起的侍卫也纷纷退回乙方阵中,手慌脚乱不断挥刀挡下这惊人的银芒。
可黑衣人却不知何时早已不见踪影。
“登刀如云,暴雨梨花,这人是谁?”赵王问将军。
“江湖上身兼鬼谷身法,天山轻功,唐门暗器了得人应该只有一人。”
“丢了什么?”再问。
“你的手笔丹青——仕女抚琴图。”
……
昨夜,山外楼,赵王丹青仕女抚琴图被盗,画中仕女正是王妃。
赵王大怒,抓住探云无痕,找回侍女图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听到这个消息,我呵呵一笑,喝一口醉江南,咬一口卤鸡腿,高歌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我的兴致被一声喊叫打断:“船家,过河。”
声音青嫩,犹如天籁。一女如莲,纤腰楚楚,站在岸边。
我一时愣住,忘了喝酒 。
可我并非船家,而是探云无痕——飞龙探云,青衣游刃,摘叶飞花,踏雪无痕。
没人知道我的本来面目,世人只知探云无痕是个神偷,却不知他竟是一个江湖浪子,哦,我还是个画家,这就是我为什么喜好偷人丹青,其实不过借阅一番,欣赏他人工笔手法,仅此而已罢了。
彼时,我泛一小舟,钓鱼江上,准备清蒸佐酒,酒香鱼肥,人生在世,几回醉?当然我也不会拒绝一个美女的要求,于是竹竿一撑,船儿一荡,满眼秀色可餐。
两岸山明水秀,美轮美奂。小船轻摇犹如羽毛,美女坐在船头犹如仙女下凡,只见她腰挂一香囊,香囊精致优美,镶嵌一紫色珍珠,散发一缕清香,绵软悠长,不可方物。
“姑娘好像画中走出的人儿。”我红晕着脸说道。
“靠岸。”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她回眸白了我一眼,满目春风。
我竹竿轻点,船儿稳稳停下。
她经过我身边时,我左脚不留痕迹,暗用内劲,轻点小舟,舟身摇晃,她身子一侧,我忙轻扶住她,打了个酒嗝道:“姑娘,走稳,别摔了”。她咯的一笑“你才要站稳哦。”
那个哦字圆润光滑,一如她脸颊的两个梨窝般可爱,我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可惜,人已走远。
可惜,天已向晚。
我步月而归,走向苍山,扑进草庵,衣袖里香气绵软,缭绕一路。
月色如霜,我醉意朦胧,扑到床上呼呼睡去。
梦中,有窸窣声响起。
我梦中惊醒,突感脖颈边冷刃沁凉。一个蒙面人,沙哑着嗓子说道:“别动!”
我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道:“我没动,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姑娘,你不会强行逼供吧!”
“你知道我是谁?”蒙面人问道。
我冷哼一声道:“你故意拿出香囊引诱我偷,不就是为了闻香寻迹,找到我躲藏的地方吗?”
女子一愣:“知道?那你还偷啊!咯咯咯,有意思!”
我嘿嘿一笑:“其实偷的时候我没猜到,事后猜到发现已经晚了 ,倒不如趁此机会,再一睹姑娘芳容。”
她听后,扯掉蒙面黑巾,走过去点亮蜡烛。
烛光下,凝脂似雪,目盼若星,仿若一幅江南山水画中走出的人儿。
我问:“为了千金万户侯?”
她答到:“聪明,拿来吧。”说话间拿出一块手帕,轻轻一抖,香气浓郁。随后擦拭手指,好像担心自己的手指会玷污了画,伸出手,手指嫩白纤长,让人一见心颤。
我摇头:“ 不给。”
她微微一笑:“要么给,要么筋断气绝而死。”
我大惊失色,“姑娘何意?”
她灯影下艳波楚楚,道:“刚刚手帕上的香气,是一日丧命散散发的。一日丧命散吸入之后如无解药,一息之内功力全消,一日之内筋脉断,五脏腐,无人能救。”
我听了,忙聚集真气,却浑身乏力,全身筋脉传来涩涩疼痛。
她眼波一转,“不要逞强了,拿来吧!”
我低头不语,额头冒汗。
她罗袜生尘,莲步款款,轻盈而去,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五步之后,我大喊一声:“给我解药。”
她回身嫣然,手中一颗红色药丸如相思豆般,在玉白手心中滴溜溜地旋转,一如她右耳边的美人痣,媚人。
我用眼神瞟了瞟屋内桌子内板。
她轻松找到,而后果然守信将解药给我。
“让我为姑娘画幅画吧?”出门前我说道。
“是不是所有好看的姑娘,你都要为她画幅画呢?”
门前,她轻声笑道:“谢谢哦!提醒你不要运功哦!”又是一个哦字,尾音细长如线,丝丝袅袅,绕梁不绝。
江南,天青色烟雨里传来一个消息。
大金统帅完颜执力得到消息,襄阳城空虚。于是率二十万铁骑,风驰电掣,奔袭而来。
不成想,落入岳家军埋伏,大败而归。
江南阴霾散去,湖光山色,一片空明。
我在草庵,一瓶醉江南,一碟茴香豆,慢慢品着。翌日,有丐帮朋友飞鸽传书,执力败归大怒,聚集三军,鼓炮连天,将送此次情报的李思思阵前斩杀,已镇军心。
李思思乃大金女谍,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潜入江南,屡屡获得宋军情报。大家猜测此人能够如此轻易获得情报,定时赵王身边之人,为查出此人,赵王与岳将军商定了一个计策。新设置一份作战计划以及军力布防图,藏在赵王手笔仕女图夹层中。
情报当然是假的。
为了做得逼真,赵王将仕女图藏在山外楼。
可是,李思思如何能进入机关重重的山外楼,盗窃这幅呢?
于是我受岳将军之邀,暗自出手,盗窃画作,隐居草庵。然后又时时在江湖偷盗名师画作,示人以线索,引来李思思夺画。
时天下大乱,朝廷昏庸,民不聊生,连年征战,无论兴亡到头来都是百姓受苦,真是有心无力!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切功成,我衣袖一摆,前往赵王府赴宴。
席间众人把酒言欢。有一美人抚琴相合,正是王妃,就如那副仕女图中所画,青丝如瀑,眉眼里装进了整个江南的秀色。
赵王夸我一石二鸟,巧送假情报,大败金军,又让完颜执力杀了李思思,除了一害。
我笑问:“王爷,他完颜执力杀一女间谍为何大动干戈?天下皆知。”
赵王摇头不知 。
“没人见过李思思的真正面目,因为此人极善易容。完颜执力大张旗鼓杀人,不过是为了保护真正的李思思。”
我起身走向王妃,盯着她浅浅的梨涡,如画的眉弯。
回身对赵王说:“王妃正是大金女谍李思思。”
赵王听闻呆若木鸡。
席间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有何证据?”岳将军眉头一皱问道。
“在我草庵夺画的这位大金女谍右耳有颗美人痣,而王妃的右耳同样位置也有颗美人痣。”我不急不缓。
王妃怒到:“放肆!右耳有美人痣的人多了!这不能说明什么!”
秦相也开口道:“简直是荒谬,先生这是子虚乌有的栽赃。王妃从未出过王府,如何找你夺画?欺君之罪,你可担得起?”
“这欺君之罪应该是秦相才对,一年前正是你举荐的王妃。”
我缓步上前,走近轻抚了一声古琴?笑盈盈地看着王妃:“还有一物,我想王妃应该是随身携带的吧!若王妃身上搜不到一日丧命散,我甘愿受罚。”
王妃神色突变,厉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们都去死吧!”话未必,便起身奋力一抖袖中的布包。
众人皆惊,仓皇失措。一日散命散的威名人尽皆知,但今日似乎药效慢了一点……
她呆呆地望着席间散落一地的已被调了包的一日丧命散——胭脂粉。
我呵呵一笑,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绣花布包,对王妃摇了摇,正是她的一日丧命散。
刚刚走近抚琴,便已完成偷梁换柱,毕竟我可是探云无痕。
我拱手将布包献给赵王,“王爷可请御医一验,便知真假。”
赵王绷着脸,看不清喜怒。秦相匍匐在地上,头砰砰作响,赵王仿若未闻。
这出戏落幕,饭是吃不成了。王妃被侍卫带走了,不一会,一位女官款步上殿,向赵王禀报,王妃在狱中服毒自尽了,在王妃居室内搜出了京城暗藏的大金谍网名单。
话毕,她用目光对我狡黠一笑,腰间挂着镶嵌紫色珍珠的精致香囊。
赵王罚秦相回家闭门思过,罚了一年俸禄。
赵王问我要什么赏赐,我笑了,看向了她。
荣华富贵皆浮云,不如归去!
三年前大都政变。
冰雪初融,杨柳刚抽出一点新绿,正是初春好景,官道上却是人迹罕至。
城外,洛水河边,一艘乌篷船正离岸远去。
“船家,等等我。”我大声呼喊。
脚步轻踏,水面轻点,漂亮的空翻,稳稳落在船头。
船内人正待掀帘而出,岸边有人影闪动疾追向小船。有破风声传来,暗器!数十枚乌黑色的光芒朝船舱袭来。
我轻抖衣袖,伸出右手,空中或点,或弹,或夹,或拍,尽数挡下。
刚要开口质问,一道以极快的速度划出的剑光刺向我喉咙,还未近,就已感受到凌厉的剑气。电光火石间一把钢刀出现在我眼前,刀劲震碎了剑光。
刀的主人在我身后,半裸着上身,烛龙般隆起的肌肉盘横在身上。钢刀在空中划出数道凉风,疾射剑客,剑断,人亡,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凉风起天末,朋友是天风峡的刀客?”我随手将暗器投入水中。
“暗器百解-摘星手,先生一定是唐门弟子了!”大汉刚毅的脸庞挤出一丝笑容,说着略略有一点生硬的汉话。话语间呼吸略显急促,能听出来之前就已受了伤,全靠一口真气支撑。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呵呵一笑。
在他的虎目中,我看到了身后岸边点水而来的数十名剑客,“嗖嗖嗖”的风声响起,接二连三的暗器再次呼啸而至。大汉刚欲提气,嘴角却溢出一丝鲜血。
一双玉手快他一步,掀帘,跃步,挥刀,闪躲腾挪,一把金色短刃挥舞得密不透风,一时间,密如雨点的暗器纷纷掉落水中。
细雨如尘,春风如客。那女子身着绯色衣裙,双颊嫣红,侧头看来,神情惊惶而又决绝,如杏花初遇春雨似的清艳。
然而,终究是身单力薄,不消一刻,少女的气息便急促起来,一个失手,铁灰色的暗器穿过刃网袭向肩头。
我轻托她的胳膊,避过了暗器,身子一侧,将身着绯衣的少女护在身后。
而此时,无数剑客已将乌篷船包围。
“墨袍、麻鞋、窄剑,三尺青锋的杀手?你保护她,剩下的我来吧!”我对大汉道。
剑光在瞬间层层如密网布满了周遭,将阳光都切成了微微发亮的碎块。
我抬笔随手在空中刻画,右碗挥扫,仿佛在天地间画出一笔长河,刺出一阵微风,手上轻飘飘宛如送出一封薄薄的书信。微风拂过,不见血色。
不消片刻,有殷红的鲜血从剑客周身溢出,围上来的杀手渐次落水。一人转身欲逃,玉光骤亮,刹那惊鸿,一痕水雾穿过剑客脖颈,如花朵飘落。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多谢萧先生出手相救。”大汉在少女的搀扶下坐在船头。
“哦,原来你认识我啊?”
“先生师从鬼谷一派,一笔清河,一笔惊鸿,国主以大国师礼遇,这功夫大都城谁人不识呢?说话间他想要起身行礼,我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草原男儿就不用这些虚礼了!”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完颜执力。”拍了拍胸膛,又指向绯衣少女,“我妹妹,完颜艺儿。”
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紧张气息。
“谢谢你!”少女起身嫣然,淡淡的笑意使我心中恍惚一颤,那笑容如春风细雨,夏日凉风,说不出的妥帖自然。
四目相顾,顿觉她寒星般的眸光淙淙融成了流淌的冰河,随着笑已淌进我的眼中,流过我的神魂,刹那间,从心窍到唇舌都微微冰凉,忍不住脱口道:“能为姑娘画幅画吗?”
呵开笔锋,我在船板上铺平了纸,落腕一点,船身微微一颤,定在了河心。
“一笔定风波,好修为。”完颜执力赞到。
我径直作画,随着挥毫欲急,小船也渐行渐快,却始终稳稳当当。少顷,写下她的姓”名,停笔道“成了!”
“嗯,画得不错,要赏钱吗?”完颜艺儿笑盈盈道。
“艺儿,不得无礼”,“先生莫怪!”完颜执力道。
再问:“先生要去江南?哎!金国终究还是留不住先生吗?”
闲谈间,小船已驰入江中,一行白鹭惊起,拂过一阵微风。
闭目思虑一瞬,再睁开眼时眼中神光飞动,温和的神情也变得轻狂落拓。
我洒然一笑,“朝堂容不下我,我要去江湖看看。”
“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青霜残雪思难任。”完颜艺儿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一刻,我站在船头,似有骨鲠在喉,纵身一啸,吐出千载风流。
再转头的瞬间,仿佛江水静止。
“江湖再见。”风中飘来我的话语,身影早已穿过江面上的白鹭。
“二皇子也开始急了,艺儿,你也去江南。”完颜执力道。
我和女官一起走出王府。
“金国马上就会收到消息,不仅计划失败,而且和李思思有关的所有谍网暗线都被清扫了。包括你,完颜艺儿。”我边走边对身边的女官说。
完颜艺儿,李思思的得力干将。秦相说得没错,王妃不过一个花瓶,在赵王身边也从未离开,自然不是她来找我夺画。易容高手,武功不凡,又可自由出入王府,屡次获得情报的其实是完颜艺儿——一副草原上的江南画。
“你帮我哥剪除了二皇子的残存势力,他该怎么感谢你呢?”声音依旧清脆,笑容依旧甜美。
“你才是计划关键的一环。当然我也是功不可没了,所以你不就是礼物吗?”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看向我,只觉得有两泓清光凉凉的滑过脸颊,一瞬间里眼神忽明忽暗,光影纷乱,仿佛傍晚的晚霞都被她的目光拆散了!
“我就是那个换你不相助江南的筹码吗?”她眼神一暗。
“你在,随时可以组建起属于执力的谍网,所以我只能看着你喽。沉迷美色,无法自拔,这肯定是你哥想看到的,哈哈哈。”
我转身,她停步来不及,那一刻我的鼻尖与她相距不过一寸。随手在风中画出一把刀,斩断不知谁家院落伸出来的杏花,放上她的发梢。
“影子我已经当够了,相比较我还是更喜欢在阳光下行走。”她又笑了。
“那你呢?难道不是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吗?
“鬼谷纵横,停云悠悠数百年,出世入世,红尘不过一梦,人间不过一场炼狱,莫非逃去,难道终止?也难得超脱。此生本就如倦鸟,被天公困于樊笼,何不活得自在一些呢。”我眼波流转,仿佛穿越千年。
“那现在去哪?”她问。
“当然先去买酒,再回草庵,美人美酒,怎能不醉?”我答。
那以后去哪?“她又问。
“在山中开个书院,传承我鬼谷一派。我做山长,你做监院。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这种事就让弟子们去做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停云书院。”我再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