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嘈杂的地铁上接到武爷的来电,被告知她姥爷昨晚睡梦中悄然离世,要匆匆赶回家,将钥匙放在了门外的第三块木板后面。
一月的北京还未下过一场大雪,树枝秃秃的被阳光覆盖,离除夕还有13天,有个苍老的生命离我们而去。
这种感觉永远都很微妙,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并且永将见不到,太难以言喻。
自有非常完全的意识以来,真正经历的死别是在09年冬天。
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温度再冷,树木依旧绿如往常,并不觉得荒凉突兀。届时躺在病床上的是我大伯,因抽烟酗酒而导致的胃癌晚期,整个身体消瘦得只剩一副皮骨,看望他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
我和我大伯的关系向来不亲近,小时候有过点微妙的阴影,却也知道他自始至终都待我很好。
大伯一生无儿无女,早先离异的妻子我连样子都不记得,二婚的伯母倒是算得上熟络。印象中他很沉默,烟不离手,且嗜酒如命,好多次的喝酒闹事儿让大家对他避而远之,最后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依旧惦念着烟草和酒精。奶奶总说大伯当年和她说,等她过世后,要把她的骨灰带回老家去埋了,却没想到他自己先走了。
高三那年,搬到的高三校区就在大伯家附近,那时候年纪渐长也不再排斥这个长辈,来往也就频繁了一些。只记得那时候爱吃螃蟹,每周大伯都会做满满一盆的螃蟹给我,还有他自己腌制的辣椒酱,那些味道铺满了我整个高三的味觉。十八岁生日那天还在为高考奋斗,回家吃完饭后去学校自修的路上遇到他,他悄悄塞给我三百块,让我不要告诉父母,买点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好好读书。我揣着钱看着他没有多言语离去的背影,有一点点酸涩。
在爷爷奶奶四个子女当中,大伯应该算是最为懂事孝顺的一个,却太放任了自己,穿肠酒最后让他把命也交代在了上面。09年寒假回家去看望他时,他已变了模样,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对我和我爸点头,说不出话,张口便有口水流下来。看望的过程已经印象模糊,只记得他让我二伯把他扶坐起来,颤巍巍的伸手和我爸击了个掌,然后虚弱又温暖的对着我们笑。临走时他啊啊啊的张口不知道在说什么,费力却又力不从心,二伯说他在和我们说再见,可我至今仍然坚定的认为,他当时说的并不是告别,然而我再也无从得知那些话语是什么了。
几天后再见,大伯已经失去意识了般,只知道呼吸。那天天气很好,那天是大年三十,那天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来。下午去医院坐在他病床旁,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妈妈为此差点和我吵起来。我就在那里看着他,想着他给我做的螃蟹,想着他抽烟不说话的样子,耳边是奶奶絮絮叨叨的在讲他的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感觉他就要离开,只是莫名坚持的,待在他的病床旁边不肯走。然后我看到爷爷来了,看到姑姑姑父来了,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了,奶奶衰老的哭泣和大伯母尖锐的叫喊声传进耳朵里。
医生护士没有抢救,他们检查了一下,看看了心跳,然后看了看时间,白字黑字记录下的,是三点整去世。整个过程快的惊人,你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他还有呼吸,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可他却被定义成了一具尸体。爷爷打着电话通知亲人,我过去拉着他皱纹满布的手,他却哭了出来,这个在我心中最坚强的老爷们儿,哭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那一幕至今都让我心疼得不行。
我大伯年三十去世,没有熬过那年的最后一天,但那天的阳光却依旧很暖。很多时候我会回想,当初那么伤心的,是因为失去了他,还是因为看到爷爷奶奶的痛苦而无法忍受。自大伯过世之后,奶奶的身体状况直线下降,为此我曾悄悄的怨过他,若不是经历了那样的打击,老太太就不会拄着拐杖才能出门了吧。
可无论我是怨他还是为他伤心,都已经来不及了。再也不会有满盆的螃蟹,再也不会有好味道的辣椒酱,爷爷奶奶没有他们的大儿子了,我也没有大伯了。
而今天,伯母没了爸爸,武爷也没有了姥爷,我连面都没来得及见一次。他那么疼伯母,估计是不会太喜欢我的吧。
再过很多年,大家就要会不记得这些曾经有过的人,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的事。逝者长眠,可我相信,他们总会守护在我们身边,一直在我们身边。
2014.01.17 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