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说老王是个苦命人。
村里关于老王的传言总是很多。但说归说，大家最多的还是同情。
老王年过半百，膝下有一双儿女，女儿自从小时患了脑膜炎之后，就一直神智不清，说起话来永远是个疯子模样。儿子生来矮小，小时候又不小心栽到火坑里，脸烧坏了一半，一条腿也烧坏了，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根本干不了重活。因为这些原因，一双儿女都二十好几了还未曾结婚生子。自己的老伴也因受不住劳苦的命，撇下这一家子，走了，也没再回来过。
太多的打击，老王也认命了，一个人操着几亩地，养活这一双儿女便是他最大的心愿了。开始时还想着把女儿的病治好，然后给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想着给儿子讨个老婆，可以不年轻，可以不貌美，老实本分就行……而这些愿望却在现实面前被一次次的打击下去，最后在老王遭受了很多打击之后，老王的心愿就是让他的儿女好好活着就行了，其他的他也不奢望了。
而上帝在他濒临绝望之际又给他送了一点希望过来。
村里的孙大娘是个老媒婆，村里有不少小家庭都是她给撮合的，她的那张嘴，能把无说成有，把有说成足，在这乡里乡外也是出了名的。
今天一大早她就敲响了老王家的门，待老王一开门就乐呵乐呵地向老王攀谈了:“王老哥啊，天大的好事啊！”
老王听得一头雾水，“我这命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好事呢？你这不是取笑我嘛！”
那孙大娘依旧乐呵呵的:“王老哥啊，这次真的是有好事临门啦！最近我听说邻村有个不错的女娃呀……”
听了半天，老王总算弄明白了，这孙大娘是给他儿子介绍对象了勒！说是邻村有个女的，和他儿子年龄倒是相差不大，就是遭夫家嫌弃，离了婚，带着不满一岁的孩子回娘家了，因为带了孩子的缘故，现在还没人上门提亲呢！孙大娘思量着叫老王去看看，合意呢她就帮老王去说说媒，这才一大早就急着敲响了老王家的门。
老王心里高兴，但又有点担心。想起几年前不是同样的戏码吗？也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当初相的时候看起来老实忠厚，可最后来了家里呆了不过一个星期，就拍屁股走人了，说这家里要什么没什么，一家人都疯里疯气的，多待一天都受不了。儿子为此伤心了好长时间，他也伤心自卑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快忘了这些痛苦，这孙大娘又来这么一说，老王心里纠结的很，怕老调重弹，又想要给儿子找个媳妇。
孙大娘看出了他的意思，忙劝慰他:“我说王老哥啊，人这辈子图个啥，不就为了儿女过得好一点吗？！能有这好事，你还有什么好思量的呢？”
好像想起了什么来，孙大娘想想又说:“我知道以前的那个女人让你们伤心了，但我向您保证，这次肯定比上次那个好，都是带着孩子没办法啊！”
老王思忖了好一阵，心想也是，撇开孙大娘的本事不说，孙大娘也是村里比较照顾他的人了，所以孙大娘应当是不会骗他的了，只怕是那女人没有孙大娘口中说的那么好罢了。
但一想到自己的家境，老王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我是怕我家这环境人家受不了。”老王叹着气，如果人真的肯来，离不离过婚又有什么呢，带不带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这家境啊！实在不好意思去说亲啊！
孙大娘也知道老王的顾虑，不过她还是信心满满的对着老王说:“哎，王老哥，这个有我呢！你还不相信我嘛！”
老王还是被这微小的希望“诱惑”了，他便应下了孙大娘。本是说说媒若成了就要送媒婆些许礼物酬金什么的，可孙大娘知晓老王的家境，也绝口不提酬金之事，当是村里人互帮互助了。
老王本就对这件事没多大希望，所以也没和儿子说，几天过去了，便也把这事给抛在了脑后。谁知几天后在老王从地里忙完回来后，发现自家家里有人说话，说说笑笑的，好热闹的样子。老王加快了步子，走到家门前把手里的伙计一放，抬腿便走进了屋里。
等他一跨进屋，就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和孙大娘聊的欢快，旁边还有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哄着孩子睡觉，自己的女儿笑呵呵地看着孩子，时不时还用手去摸摸孩子，摸完又嘿嘿对着她们笑。老王想起来了，这大概就是孙大娘前些日子说的那桩事了。
老王打量着那个女人，高高瘦瘦的，皮肤不白倒也算不上黑，再看那孩子，被她妈妈抱着，黑黝黝的一双眼睛四处转悠，看着就讨喜。
老王心里满是疑惑，条件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会答应嫁给他的儿子呢！
孙大娘这才告诉他，那个女人父母都不在了，她一个人拉扯不大这个孩子，就想随便找个人嫁了，能养活她们母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听她这么一说，老王倒是放心了不少。
“小刘，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呢？合不合意？”孙大娘转过去问那女人。
“我信孙大娘。”女子轻声说着，没有抬头，像是害羞的闺中姑娘，可老王却好似在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恐惧与闪躲。老王只当自己看花了眼，没去在意。
“那老王你怎么看呢！”孙大娘眉眼里尽是笑意，看来这桩事比她想象中要好弄很多啊！
“我当然没话说啊！孙大娘你可见笑了！”老王对这媳妇还是一百个满意的，老王看看儿子，儿子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孙大娘一看这事成了“那你们就挑个好日子，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啊！”
“还真是多亏了大娘你啊！”
送走孙大娘以后，本应该开心的老王，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总感觉心里有疙瘩。
老王打算择个日子将小刘娶进王家，可小刘却坚决说不要弄得太大动静，一家人炒些好菜便成了，她的态度很坚决，老王也不好勉强，只当是媳妇不想声张破费，便也遂了她的意。
儿子的婚事算是成了，媳妇勤快，田里地里的伙计都做得有模有样，眼看着自己的亲孙子又要出世了，老王打心眼里高兴。
看来都是自己以前多虑了啊！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怕真的是苦尽甘来了吧！老王想。
可是这么平平淡淡的日子，又毫无预兆的被打破了。
这天，老王从地里回来，就看见一群人站在他的门口，他远远就听到这帮人在议论着，
“躲到这个破地方来了，难怪老子怎么找都找不到！等我找到她，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听说丈夫还是个瘸子！她难道真的甘心嫁过来？！”
老王听着不对劲，听着像是在谈论他儿媳妇，他隐约觉得是不是小刘犯什么事惹了这些人了，看着这帮人声势浩大的样子，老王不敢轻举妄动，装作无事人一样从他们身边经过，心里忐忑不安，只怕他们认出他来，脸上却一副淡定的模样。直到走过他们身边时，才赶忙大跨步朝邻居家走去。直到看见那帮人走了才回家。
一回家，老王就把门关紧，心里除了不安还是不安。
媳妇是在那帮人离开后好一阵才到家的，到家后依旧像往常一样生火做饭。到吃晚饭时，老王心里想着白天的事，愣是吃不下饭。
“爹，你身体不舒服？”儿子许是看出了什么。
老王摇头:“没有，中午吃太多了。”
儿子也没再多问。
等到儿子女儿不在时，老王看了看小刘，欲言又止。小刘被他看得不自在，轻声问道:“爹，你有什么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小刘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王打断了。老王质问的语气让小刘感到紧张，小刘脸色微变，马上又恢复如前。
“您说什么，我怎么会有事瞒着您，你也知道我的身世……”
“可是今天明明有很多人……”老王想问她今天的事，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这些日子，自己的儿媳妇什么样她也清楚，许是自己听错了呢。还是不要问了吧，免得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今天怎么了？”小刘眼里似有些急躁，又像是紧张。
“也没什么，只是好像有人在找你，但没过多久就走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找你。”老王淡淡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旁边小刘的眼神已经茫然失措了。
这一天晚上，小刘早早就睡下了。
几天过去了，相安无事。
而就在老王真的不理这件事的时候，出事了。
一天半夜里，老王睡得正香，却被阵阵拍门声给吵醒了。
门外的人边拍门边叫嚣着:“姓刘的，你给我滚出来，别以为你躲在着深山老林里我就找不到你了！你躲的了一时还躲得了一世吗！有胆逃没胆出来见人啊！！”
老王猜想怕是前几天的那帮人找麻烦来了，他的头皮直发麻，始终不敢把门打开，怕门一打开，他家里恐怕就要闹得鸡犬不宁了。所以任凭那些人吼骂，他都不出声，屋里一直没有动静，小刘也没有出声。
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门口的那帮人才悻悻离去。离开时还抛出一句话“你别以为你不出来我就没办法了！把我逼急了，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句话，着实吓得老王直冒冷汗，恐怕真的要和小刘谈谈了，他就知道，平白无故捡了个那么好的媳妇的事怎么就那么简单。
下半夜，睡意全无。恐怕小刘也一样胆战心惊吧！ 老王想。
第二天一大早老王一打开房门，就发现小刘跪在自己的房门外，见老王开门，小刘当即朝他磕头:“爹，我对不起你。”
老王心里不是滋味，终究也不好意思让儿媳妇这么一直跪着，于是叹了口气:“起来吧！”
昨天晚上来拍门的是她的前夫，前夫刚开始对小刘很好，后来遇到生意上不顺心的事情后便嗜酒成性，对她的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弯，天天那她当出气筒，骂她是小事，打她便成了家常便饭，还经常问她要钱去喝酒赌博，甚至三番五次要将孩子拿去卖了，她心如死灰才逃了出来，可一个人孤身在外也不是个好方法，总有一天会被丈夫抓到，所以才想找个人家落脚，这才找来了孙大娘，也才有了以后发生的事。
“没想到他还是找来了”她原以为这穷山僻壤他就是想，他也不愿来，谁知他还是来了，“爹，你就把我交给他们吧，我还你一个太平日子！”
看小刘说的泪眼婆娑，加之她肚子里八个月大的孩子，老王真心不忍，也就不计较小刘瞒他那么多事了，说着不觉鼻子也酸了，他慢慢抬起头来:“既然你唤我一声爹，我又怎么忍心弃你不顾！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
“可是爹，你斗不过他的！”他的本性她怎么不知道，他一定说得出便做得到的。
老王没在说话，只是若有所思。这样的事情，他要怎么解决？
昨晚的事已经闹得“家喻户晓”，孙大娘听闻了此事后便赶忙来了老王家，直说她对不起老王，又给老王添麻烦了，老王看着她，只是摆手不言，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看淡了。
他在想着怎么应付那帮人，难道真的要将儿媳妇交出去，他不舍，他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他苦了快一辈子了，怎么着也不能让儿子再苦一遭吧！他像是有了决定。
不知过了多少天，那帮人又来闹事了，叫嚣一阵还没人出来以后，那带头的人发话了。
“别以为闭门不出就万事大吉了，现在就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看你们还出不出来！”
男人拿出了准备好的汽油，往老王家倒去，一桶，两桶……男人叼着烟，一脸不屑，嘴上念念有词，
“看你们还出不出来！看你们还出不出来。”
见还没有人出来，男人怒了，男人点火了。顿时，火势蔓延，，火光快吞没了整片夜色。
老王心里一急，忙跑去叫儿子女儿儿媳。“趁着火还没有燃遍，你们从后门逃出去，往那后山上闭一闭！快点！”
老王几乎是低吼着的。
“好，爹，那我们一起走！”儿子儿媳匆匆收拾。
“不，总得有人留下来收拾残局，你们先走！村里人马上就会来救我的！你们快走！”老王催着他们走，他已经听到了屋梁断裂的声音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爹！”
“不要管我！你们快走！”
儿子他们执拗不过，在老王的推搡下，不得已逃了出去！
外面的人还在叫嚣，屋里的每件东西都像在崩塌。
村里人觉察到了动静，匆匆赶来救火！
老王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走，但是他都放弃了！他看着这栋被火烧着的房子，眼里竟是无奈。他在屋子的中央站着，不小心打了个踉跄，身子往后一倾，整个人摔倒在地，那时的老王是笑着的。
烟雾呛得他没了精神，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着外面吼到:“此身已是将死之人了，苦了大半辈子了，这也是解脱了！解脱了！”
“老王！！！”村里人直道不好，有年轻小伙子将被褥打湿前去相救！最后却只拖回了老王没有生气的躯壳。
众人都沉默了。
大火还在烧着，火焰就像要冲上云霄了，这一场大火，将整片村子都照亮，比白天还要亮。
老王想，他若是死了，那么那帮人便难逃死罪，这样，便不会在有人威胁骚扰他的一家子了吧！他的儿子，他的女儿，他的儿媳，他的孙子，他们都可以平安生活了。
也真是遂了老王的遗愿，那帮人最后真的难逃法网。这穷乡僻壤的，也是头一次来了那么多的警察，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一帮人塞进了警车。
老王的葬礼是村里有史以来办得最风光的一场葬礼，村里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还请来了乐队，锣鼓喧天，好一阵闹腾。
多年以后，村里关于老王的传言慢慢淡了，也没再说起老王的家事。
只是听说老王的儿子重新建了一间简陋的屋子，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着日子，女儿还是个疯子模样，儿子还是一拐一拐的，儿媳还是一样勤勤恳恳，小孙子也已经长大了，再没有人说他们日子过得苦了。
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人去老王坟前上坟，就连疯里疯气的女儿，也不觉泪流满面。
文/杨校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