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随着抑郁症发病率的增加和大众对抑郁症认识的深入,问我“我要不要接受药物治疗”的患者越来越少,而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停药”的患者却越来越多了。
昨天接到一份请柬,告诉我要结婚了。她是位抑郁症患者,32岁。在请柬里夹了张纸条,除了一个简笔的笑脸外,还写给我一句话:“我终于把自己嫁出去啦!”
我赶紧拨通电话祝贺。
没想到她的回应竟是很不严肃地问我:“我是不是您治疗过的病人当中第一个带病结婚的?”
这一玩笑把我搞得一时语塞,只能以大笑防御。
确切地说,她并不是我治疗过的病人,因为她患的是抑郁症,我所做的只是一种辅助工作;但她确实是带病结婚,因为仍在服药。
她第一次找我咨询是在8年之前,微笑着告诉我自己患了抑郁症,并且出具了数家医院的病历。我翻看着,初诊是2008年4月,某权威精神卫生机构给出了抑郁症的诊断,治疗方案主要以服药为主。遗憾的是,她没有遵从医嘱,跟我说药物用了不到两周就自行停止了。第二次就诊的时间是半年后,去的仍是那家机构,诊断为抑郁复发,依然建议服药,但她还是在感觉稍微好些时又停了药。于是就有了2009年3月的第三次就诊,当时她正在北京出差,去了一家最权威的医院。诊断和治疗依旧,只是那位精神科医生反复叮嘱一定不要再自行停药了!
那天她坐到我面前时说自己“还没有犯病”,但是“因为工作忙已经又好久不吃药了,复发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她的“预感总会实现”。
我听明白了,她不是来找我咨询抑郁症的:她知道自己患有抑郁症,也知道作为一个病人必须吃药才能把抑郁症治好,只是,她知道却做不到遵从医嘱坚持吃药!
因此,那次咨询所商定的目标与抑郁症无关,而是探讨如何才能做到坚持吃药——直到那位给她开药的医生说可以停药。
这对我轻车熟路。
作为一个白领,她的人格健全,意志力也未因抑郁症而受多大影响。在我眼里,这样的求助者就像一个聪明伶俐却不遵守纪律的孩子,我当然知道功夫该下在什么地方。
一切按套路进行即可。我让她联系或再次就诊于最后一位精神科医生,问明白接下来的抗抑郁药物应该如何口服,何时复诊;布置的家庭作业就是坚持遵医嘱服药、每天监控自己的情绪,第二天以文字形式发给我作为汇报。
头几天坚持得很好,可突然失去了联系。当时我极度紧张,因为我知道她去北京就诊了,还知道她复发时不只有自杀倾向,也曾付诸行动。
就在我正设法联系她时,她第二次预约咨询。
那次她落座就说:“我真的绝望了。”我问原因,她答:“北京的医生让我终生吃药!”
在很多病人看来,终生吃药要比自杀更难做到!
接下来,我帮她处理的就是这种绝望。由于有了足够的信任,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对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教科书(精神病学第七版,第121页)上说:
对抑郁障碍患者追踪10年的研究发现,75-80%的患者多次复发。有人报道抑郁障碍第一次抑郁发作后几率为50%,第二次为75%,第三次为100%,故抑郁障碍患者需要进行维持治疗,预防复发。若第一次发作且经药物治疗临床缓解的患者,药物的维持治疗时间多数学者认为需6个月到1年;若为第二次发作,主张维持治疗3-5年;若为第三次发作,应长期治疗,甚至终身服药。
见她沉默,我问:“是不是埋怨我没及早告诉您?”
她答:“不,我知道您为我好。(因为您不是精神科医生,)如果是您告诉我,我不会相信,而且我更接受不了。”
按照设置,自此之后的一年她每两个月一次咨询,但期间必须完成家庭作业,其中就包括按时吃药和定期找精神科医生就诊。
很快,她就接受了不得不终生服药这一不能更改的事实,心也静了下来,每次跟我谈的基本上都不是抑郁症,而是工作、生活和坚持。待一切稳定,咨询关系结束时,我跟她开玩笑,期待着她能嫁出去。
请柬证明,她成功了!
今晨的涂鸦看似有感而发,其实我真正想表达的却是: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我们应该如何与精神科医生配合,为诸如抑郁症等精神障碍的防治做出自己的贡献。
曾有不少精神科医生跟我说,对抑郁症做出正确的诊断不难,提出科学规范的治疗方案也不难,难的是如何让抑郁症患者遵照医嘱执行,比如按时按量服药,毕竟“药物的出现给(抑郁症等)心境障碍的治疗带来了十分乐观的前景。药物不但为患者解除了痛苦,有效地防止自杀这一悲剧事件的发生,同时也明显减少了由于心境障碍给社会和家庭带来的沉重的负担,使患者重返社会”(第117页)。
回顾这几年我所接待过的精神障碍患者,尤其是众多诸如抑郁症和各类神经症患者,我首先做到的就是配合精神科医生,嘱咐甚至监督患者积极主动地定期接受精神科医生的随访观察,其次,才是予以心理咨询或治疗,加强对其社会支持系统的横向开发和纵向挖掘。
像这位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抑郁症患者一样,坚持服药几乎是所有精神障碍患者的成功之处,这又何尝不是我心理咨询的成功呢?
抑郁症是一种精神障碍,严格说来它不属于心理咨询的范畴,而是需要精神医学的诊断和治疗——药物治疗是首选。
我发现,随着抑郁症发病率的增加和大众对抑郁症认识的深入,问我“要不要接受药物治疗”的患者越来越少,而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停药”的患者却越来越多了。
这既让我欣喜,又让我困惑。
因为,回答这两个问题我就是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