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军区大院

我儿时的记忆开始的很早,它们潜入我的脑海后,便挥之不去了,以至于后来我的脑子很难装进去新的东西。

这些记忆越来越重,以至于我不得不一吐为快。就像一台电脑装载了太多无用的软件,有一天它终于运行不动了不得不卸载。对我来说,写作便是这样的卸载。

父亲1945年1月入伍,参军时十五岁,因为有文化被连长选中成了一名话务员。

那个时候话务员身上都背着一只箱子,就像现在的外卖员背的那种写着“饿了吗”的箱子,我爸背的箱子没有字,但肯定是饿了。他饥肠辘辘地奔跑,箱子上有天线,天线上用一些树叶作掩护,我们从老电影里看到的“地瓜,地瓜,我是土豆儿,听到呼叫请回答。”就是我爸当年的工作。

遇到危险战事,我爸就有机会成为英雄王成,喊出“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但我爸跑得飞快,他有九条命。

当年老蒋靠着金钱和大烟土鼓励士气,而解放军是靠着理想和军功章,这使我们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

“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听到这句话时,我爸泪流满面,很多战友牺牲了,包括和他一起投奔八路的同乡谢永贵。

父亲戎马一生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一堆军功章。多年过去,我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箱子底下压着父亲的军功章和纪念章,其中三大战役的纪念章最为醒目。

父亲说,解放战争后期,骑兵人数最多时达到10万多人,有12个骑兵师,父亲曾是骑兵五师的一员。

就这样,我们住进了内蒙军区西院。

内蒙军区大院分为东院和西院。

东院是办公的地方,办公楼是一座方形的浅灰色建筑,样式接近大会堂。建国后,各大军区都统一了风格,主楼的四周被花园覆盖,但在空旷辽阔的呼和浩特,办公大楼显得格外严肃,神秘而庄严。

东院特别大,除办公楼外,还有幼儿园,大礼堂,食堂,洗澡堂,游泳池,篮球场,这些设施都被花园环绕着,夏天,那里是我们玩耍的大花园,冬天黑得早,天暗下来后,周围的路灯就照不到中间的树木了,外出游荡的我们恐惧感立刻油然而生。

家早上听起床号起床,中午放学到大院的食堂吃饭。没事的时候,孩子们也一起玩耍,并不会因为谁家父亲的级别高,就能成为“孩子王”,一种人人平等的氛围。

大院里的环境安全,大人出去上班只需要把门带上,并不需要锁。有的时候父母工作忙,孩子没饭吃,隔壁的阿姨就会叫孩子过来吃饭。孩子们从小就在各家蹦哒,基本上和每家的叔叔阿姨都很熟。

军区大院的孩子们都是听着“团结就是力量”长大的,所以如果是大院子的孩子跟外面的孩子发生了冲突,孩子们会非常团结地一致对外。

内蒙军区的孩子,跟其他军区还有所不同,我们的成长更加狂野,奔放,散发着游牧民族的气息。当时有10%的蒙族干部,他们的汉语说的不利索。近朱者赤近墨者,我们这些孩子们,都能听懂蒙语,小孩都朴实,憨厚,外加一点愣。

从飞机上看,司政后三个大院是三个方方正正的大方块由南向北依次排列,四周的马路链接了两个小学,呼伦路小学和海尔拉尔路小学,一个中学,第15中学。

海拉尔路小学坐落在麻花板,不知道为什么叫麻花板,名字听着诱人却没有任何麻花卖。

军区西院的马路只修建了从东门到西门的,其他的地方都由尘土随意覆盖,大院中央是放露天电影的广场,广场西边是服务社和粮站,过了马路往南走是门诊部和校官房。

办公楼,大礼堂,幼儿园,食堂,洗澡堂,游泳池和篮球场都在东院,文工团也在那里。

五十多年过去,我才意识到,大院的家属房是严格地按照军衔来分配的。

小东院住的是最高级长官,一家一院,房间很多。其次是西院的校官房,一进去是走廊,走到头是厨房,左右两边分别是不同的房间,洗澡间里摆着一个浴缸,那个年代家里有洗澡间是高级的表现。

不管哪个级别的房子,家里都摆得差不多,最高级的首长家只是客厅里多了一对布沙发,一个大衣柜,饭厅摆一张很大的圆桌,可以坐下十个人,那饭桌和大食堂的一摸一样,警卫员和司机有时会和家人一起吃饭。你如果看过激情燃烧的岁月,一定记得徐光荣家的饭桌,就那个样子。

那个时候每家每户用的家具都是去军需部领,按照需要申请,大家都很自觉,没人耍滑头。

我们住在西院的楼房里。那个年代,楼房是稀有的建筑。军区西院的楼房一共有三栋,每栋楼三层,一共有三个单元。一个走廊住四户人家,共用两个卫生间,轮流值日打扫卫生。

起床号吹过,大家起床,排队上厕所,如果有人蹲着不出来,只好到二楼去上,二楼也有人就去一楼。

有时,邻居看见厕所门到插着,就问:“谁在里面?还有多久?” “快了,一分钟就出来。”接着听到冲水声。

阳面的房间和阴面的房间搭配着分给每一家,主要看家里的孩子有多少。每家都有自己的厨房,有暖气和自来水。

我家的厨房窗户刚好紧挨着楼梯的窗户,而那里总会有人眺望。因此,我做饭的时候总会有人在窗口站着和我说话,这种时刻最容易切手。

只有单人床,大家都是把两个单人床并到一起,拼成双人床,草甸子和被褥枕头都可以领,如果有的家里摆着鲜亮的段子被,就算富裕人家。

唯一不同的是,枕巾和窗帘彰显个性,我妈就在这两样东西上煞费苦心。三个房间的窗帘分别是淡粉,果绿和淡蓝色的,枕巾和床单每周必洗一次,干净整齐的就像军营。

我家比别人家多两个大木箱,我妈让堂叔打了两个箱子架,灰色的架子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样子。我经常按照母亲的意图去擦箱子腿,我妈吃饭的时候,总是会瞅瞅那里干净了没有,如果落满灰尘,她是无法咽下饭菜的。

每家的桌子也一样,三个抽屉是标配,我妈喜欢在桌子上铺一块好看的缩料布,再摆一瓶塑料花,通常是一把浅粉色的玫瑰,每周冲洗一下,有人说我妈小资产阶级情调太浓,但我爸喜欢别人管不着。

我对大院一往情深,她对我毫无挂念,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如今大院里住的都是新一茬孩子。

家具是会说话的,它是留声机,也是存储器,它记载历史,也凝结记忆。世界上著名的博物馆里总能看到一些老照片,旁边摆着一些老家具。老家具和老照片一起将尘封的历史亮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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