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南边是一栋紧挨着一栋的二层小楼群,楼房的主人是城乡结合部的这个村子里的村民们;北边是两栋并排高耸的大楼,宽约四、五米的过道通过两栋高楼之间,出口直达这个城市的火车站广场。
上得任何一栋高楼的顶层,走进任何一间南客房,推开窗户就能俯瞰到那一片小楼群。小楼如同一块又一块切割开来的豆腐块,有序地排列在那里。
无论清晨还是傍晚,小巷南边的豆腐坊、肉食门市和理发铺的门前都有各种临时占道的摊点,摆放着瓜果、蔬菜、小米、绿豆、新鲜的猪、牛、羊肉和各种地方风味小吃。而小巷的北边就大不相同了,高楼背面的第一层尽是些小超市、品牌服装店、特色饭馆和药房之类的门市部,门前的道路上大都停放着颜色和标志也不相同的小轿车。
每天上、下班,我都要专走小巷的南边,看一看蹲守在一个摊位前的那条米黄色的成年小板凳狗。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蹲守在这里?在等待着什么?也不明确它天天如此守候,结果又会是什么呢?
我问过那些摆摊设点的老乡,他们说不大清楚是谁家的狗。
小寒过后,进入了数九寒天,北方的天气渐渐变得越来越冷了。行人就一个感觉——冻!
交完班后,我换上了带头罩的羽绒服,一身包裹着走进回家的路。到了小巷,又看见了那只米黄色的小板凳狗。它那闪着光亮的毛色比起灰暗的水泥路面来要干净、要漂亮多了,只是眼睛跟随着过往的行人不停地左右飘忽,一副机械呆板的模样。
小板凳狗的一双后蹄是蹲卧着的——紧贴着地面支撑起身体的全部重量。两只前蹄会不停地落地、提起,不停地提起、落地。显然地面是极冰冷的,但它不叫也不跑,只是呆萌地蹲守在那里。
前两天下到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成薄薄的一层光滑冰面了,我想,它是极寒冷的。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的早晨,来来往往的小轿车和匆匆而过的行人,谁也不会注意到这样一只渺小的小板凳狗,更不会去关心它蹲守在小巷的路边——等待什么。
去年盛夏时节,我记得在小板凳狗蹲守的地方,有一位瘦高身材的年轻女子在这里搭建起一个低矮而简易的小棚,棚顶上盖了一层黑色的遮阳塑料网,在下面摆摊卖西瓜。她很标致,除了脸上显示出不应有的发灰、发暗色泽外。大中午天,仍有为数不少的人群蹲在她的瓜棚下面吃西瓜。她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条米黄色的成年小板凳狗在她的脚下窜来窜去,样子十分可爱。她无暇顾及小板凳狗,在铁架支起的一块案板上忙着往开切西瓜,边切边往客人的手里递送。黒籽红瓤的西瓜瓣令许多吃瓜的人都说她的西瓜“水大而甜,好吃!”
西瓜棚左边的摊位是一个能够移动的手推车简易凉皮店,摊主是一位身穿白大褂、两臂戴着粉红色袖套、头上戴着一顶白色卫生帽的老大娘。
西瓜棚右边的摊位是一个露天杂货摊,几块方砖头支起的窄窄木门板上,摆放着几捆当地的时令蔬菜和几个装满了调料的敞口白色小布袋。一位弓背坐在靠椅上的老大爷嘴里叼着一杆罕见的铜嘴旱烟锅子,时不时地伸手往木门板上扇一下,那只吊在烟杆中间部位的黑布旱烟袋就会随着大爷左右挥动的手臂而荡秋千似的摇来晃去。我想,大爷是在驱赶落到菜叶子上的蚊蝇吧?
秋凉时分,西瓜棚的女主人把瓜棚变换成了露天卖衣摊。成品的夹袄、裤子,女人用的内衣、内裤、胸罩、纱巾,还有婴儿穿的秀珍鞋、帽,五颜六色、五花八门。什么好卖就卖什么。只是露天卖衣摊前没有夏季卖瓜棚前来的人那么多了。
能够移动的手推车凉皮店和摆在门板上的露天杂货摊照旧摆在卖衣摊的左右两边,那条米黄色的小板凳狗依旧围绕在她的脚下窜来窜去,小巷的水泥路面上依旧人来人往。时光仿佛不曾流失了一些什么,也没有增添了一些什么,显得安静祥和。
一场突如其来的“H7N9”禽流感在古城的郊区迅速蔓延开来,养鸡户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眨眼功夫就损失了几乎所有的存栏鸡。城乡结合部的所有道路都实行了交通管制,进、出卡点的大小车辆一律采取消毒措施。贴有 “城市综合执法”字样的小面包车如同蚂蚁搬家一样在大街小巷里进进出出,那些临时摆设的摊位悉数被一扫而光。“大盘鸡”饭馆的玻璃门上更是交叉张贴了两根醒目的白底黑字的封条,并且在上面加盖了好几枚红色印章。农贸市场里也只留下有限的几个牛、羊肉行,铁钩上挂着的新鲜肉条同样盖有动物检验检疫验讫的蓝色印章。
那段时间里,所有的肉价一下子就下跌了好几块钱,人们都不敢吃肉了。街道上顿时失去了往日非凡热闹的场面,大人小孩都不敢轻易出门了。
那个把卖西瓜棚改为卖衣摊的漂亮女子,四年前因为被人引诱吸食过毒品,曾经两次在拘留所里各拘留过15天,再后来就被禁毒大队送往强制隔离戒毒所,戒了两年毒。戒毒归来后,她在火车站附近的这条小巷里干起了摆摊设点、自食其力的营生。在她开设西瓜棚卖瓜的夏末,与一个刚从部队复原回来的高中同学不期而遇,他们坦诚相爱,最终喜结良缘。
也许,这是戒毒史上的一个成功事例——因为恒心、也因为爱情。
我问过豆腐坊里的小老板,这条小板凳狗就没有被女主人带回家里去吗?他说,这条狗原来是隔壁理发店一个姓王的小女子喂养的,听说是失恋了,就关闭了店门,小板凳狗也就被遗弃了。小板凳狗找不到自己的主人,又不愿意离开这里,成天在理发店周围的门市和临时摊位上转来转去,大家都同情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子,就给小板凳狗丢食一些剩饭剩菜。久而久之,小板凳狗就和周围的人们都混熟了,也就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吃百家饭”的流浪狗。
卖西瓜的女子来到这里后,收留了这条小板凳狗,收摊后还把它抱回出租屋里,经常给它洗澡、喂食,简直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大伙儿都庆幸小板凳狗又找到了一位好心的新女主人。
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禽流感,让 “综合执法车”里下来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巷里所有的零时摊位全给收拾了。那阵势,太突然、太迅速了!卖衣服的女子和匆匆赶来的丈夫草草收拾起衣物,在他们开车走时只顾着双手保护她又圆又尖的大肚子,竟忘了叫唤小板凳狗了!
豆腐坊的小老板说,估计小板凳狗是被当时的阵势给吓跑了!那女子后来生小孩也就彻底把小板凳狗给忘记了。
这是怎样一条流落到街头的小板凳狗呢?可能和我们所有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一样,它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主人。它被主人又一次给遗弃了。所以,它只能再次成为一条流浪狗!
小板凳狗在第二次遇到肯收留它的好心的漂亮女主人后,时常蹦窜在叼着旱烟锅子的老大爷的摊位前,和戴着粉红色袖套、白色卫生帽卖凉皮的老大娘的摊位边。他们时常会在饭点时分给它分食一口剩饭、剩菜,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默契与依赖。然而,小板凳狗在摇尾进食后,更多的时间还是围转在夏天卖西瓜、秋天卖衣服的漂亮女子的周围。
我不知道是上天有意安排、还是因为太留恋主人,小板凳狗竟然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再次返回小巷里,时不时地蹲守在曾经给予过它温暖和饱食的地方——那个摊位不在了,偶尔有一辆小车会在那里临时停靠一小会儿。
一天中午,我吃过午饭后回到办公室里,在电脑上看到一则头条“新闻”,一位外国妇女怀孕后,她的宠物狗经常凑到她的肚子上又闻又蹭。这位妇女到医院里做了一次检查,诊断结果显示是早期子宫癌。幸亏发现得早,症状得到了有效控制和治疗。奇迹发生了,那位外国妇女分娩后——母子平安!
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关于狗忠于主人的历史事例不胜枚举。德国的牧羊犬、我国的藏獒,都是只认主人、肯为主人卖命的极品犬种。在我国古代神话《宝莲灯》里 ,天狗哮天犬愚忠二郎神的故事更是令人啼笑皆非。
我开始在担心——最近,城区的街道上又开始出现了捕捉流浪狗的“打狗队”,小板凳狗会不会也在哪一天被“打狗队”的人给逮走?一条流浪狗的命运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