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这条弄堂在我眼里显得很长,很幽静。记忆里最深刻的是弄堂里住着的那个老人,他小头小脑干巴巴的,又黑又瘦,满嘴看不见一颗牙,一张开就是一黑洞,背微驼,走路缓慢,挺有派的。他出生富贵,书香门第,上过私塾,土改前这附近一带全是他家的地盘,土改时他家被抄,只剩下一小进房子独自栖身。
他爱抽旱烟,手里常拿着烟筒。那时纸烟没有过滤嘴,人们抽过或多或少会剩点头头,他让我们小孩子捡烟头卖给他,一小捧一分钱。我们都抢着捡烟头卖给他,还帮他剥掉烟头上的纸,抽出烟丝给他装进烟筒,点火,他深深地吸上一口,很是享受。
他一个人,也不种菜,谁家菜地里有什么菜他看上了就直接去摘,那时邻里之间也都彼此照应,有菜都会送点给他,母亲有一次个跟他说,你摘菜不要紧,别把留着做种子的菜给摘了,他一愣,说你没在那菜旁边写上种子两个字,我哪里认得呢!母亲说,你是读书人,以后看到 菜旁边插着棍子的就是种子,给我留着可好?他连连点头说,以后知道了。母亲回来说,真没办法,一个老人,就当欠他的吧。
他的土灶台很矮,就一口锅,冬天他在锅里泡脚:灶下架几根柴,把水烧热,然后搬把椅子靠灶台坐下,开始泡脚。有时候火候没掌握好,水温逐渐升高超过了他能够承受的热度,急得他大叫隔壁的巧姑娘帮他退火。
我已经记不得他什么时候去世的,反正像他那样的孤寡老人,大都是由队里帮忙入土为安,几叠黄纸几挂鞭炮,一块稍平整的石头做墓碑,几年之后,坟头渐渐沉没,荒草丛生,人们也就将他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