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二题）                                                  （一）我与母亲的距离

想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不听话的泪珠从软弱的心里泄出，终于突破了我那一向坚硬的眼眶，恣意地在脸庞上挥洒。

这些时日，我是近距离接触母亲，不仅仅是手，很多时候是脸庞。我那八十五岁的老娘留在世上的时日不多了，上帝还假腥腥地挽留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让她受尽人间的折磨。也许，这是上帝为可怜的老母亲开启的最后一扇窗。

我的母亲，是一位极其平凡的母亲。她的一生虽然没有惊天动地，但我仍然认为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也许母亲的伟大就像天下大多数母亲一样，在于一生的平凡。她勤劳善良，口直心快，热心助人，含辛茹苦，难道这些不是一个女人的伟大吗？母亲虽说是命苦，但是那颗顽强的种子早已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且深深地根植于她的骨髓中；她的那种口直心快并不是一个人的素养或是涵养差些，而都是“为了别人好”；至于说热心助人，母亲一生做的好事真的是枚不胜举，我只用一句话可以概括：放下自己的活儿去帮助别人，哪怕是摊煎饼停了火凉了鏊子也要去为人家做同样的事情，哪怕是自己还在病痛中，也关心着周围的他人；我为什么用含辛茹苦这个俗的不能再俗的词语形容母亲，当你了解了我娘的时候，你就不会认为我在夸大其词。

六十多年来，抛去襁褓中懵懂的岁月，我与母亲的距离渐近渐远。当我懂事后，逐渐得知了母亲的悲惨童年。严格意义上说，她是一个孤儿，我的外公早年去世后，外婆改嫁他乡。很小的母亲就跟着颠沛流离。十四岁时来到我家给我父亲做了童养媳。实际上，母亲进了我家就是一个小长工。所以，母亲自小学会了做家务，且做得一手好活。我十五岁之前，与母亲是近距离接触的，除了上初中的那二年，几乎是吃母亲做的一天三顿饭，即便是读初中还有高中的那些年，也是带着母亲做好的窝窝头煎饼之类的。与母亲产生了很大距离是在我参加工作后，虽然经常回家，但是母亲在我的心中开始陌生起来，更确切地说是有些疏远起来。这种陌生这种疏远不是母亲的原因。我后来反思，都是由我造成的。尤其是我有了自己的家庭后，总是以工作忙为理由，渐渐地对父母的关心少了，这种由于距离而产生的疏远，在我的心里纠结了很多年。现在母亲已经不能自理，能在世上逗留多少日子，只有上天知道。而从今天之后，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不伺候母亲，况且，这是一个无私奉献了一辈子的母亲。

我一直在努力缩小与母亲的距离。如今，我虽然天天近距离地看着母亲，但是我不敢看她那有些浑浊的眼睛。我清楚地知道，母亲在我们身边的时日会越来越少。尽管她在觉着好受时，也会惨淡地一笑，然而，她内心的痛苦清楚地写在脸上，凝聚在那双已经不再放光的眼睛里。很多时候，她忍不住痛疼呻吟喊叫着，我的心被这种呻吟与喊叫揪得紧紧的。

我与母亲的距离是回到了当年，心里感觉几近到了零距离。然而，更远的距离在等着我们母子。谁能挽留住母亲的生命？谁能把母子之间这种距离抹掉？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

我的双眼模糊了，其实一直模糊着。                                             

（二）母亲，岁月的河

有一种记忆可以很久，有一种思念可以很长，有一种爱叫做“母爱”。……此时，听到这歌声心里有些颤抖，甚至有些撕裂。

母亲平静地躺在那儿，她的脸庞依然娟秀，皱纹舒展开来。我恍惚地站在她的面前，看着母亲仿佛熟睡的样子，心中一阵绞痛。

母亲是岁月的河，流逝的是一段生命，留下的是一段记忆。

母亲就这样离开了她的儿女们，离开了留恋的尘世，八十五年的人生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母亲紧闭着眼睛和嘴巴，任凭儿女们呼唤，任凭亲人们号啕。母亲放却了她的全部人生，魂飘九霄之外，踏上了幸福的天堂之路，含笑九泉。

母亲的白发，苍白的面容，昭示了一种岁月，那是生命的年轮，那是留给儿女们的深刻记忆！

很长一段时间，我走不出自我。尽管亲人以及朋友们嘱托或是微信留言，要我节哀顺变要我保重身体，但我还是辜负了亲人及朋友们的期望，精神虽不至于坍塌，而身体却有了许多不适，肩周炎，心脏病，糖尿病都乘虚而入。尤其是夜间母亲去世的那一时刻，每每醒来耿耿难眠，强迫自己睡去，却大都是恍惚之中。

我不断地梦见母亲，脑海中重复着孩提或是少年时候的一些事情。母亲是一种岁月，我的记忆何尝不是一种岁月呢！尽管这种岁月流逝了很久，但是绝不可能从我的脑海中抹去，除非我的岁月终止在人世。

残酷，人生极其残酷，残酷得无人能够改变这一现实。

半睡半醒中，我想起了……

少年的时候，对母亲只是一种依赖，那是无法排除的依赖。从襁褓到少年，从早到晚是母亲的影子，不管母亲忙闲，一双脏乎乎的小手拉扯着母亲的衣襟，一有机会就偎在母亲的怀里撒娇。这个时候正是体现了母爱的伟大，母亲总是用手抚摸着我的面庞，有时候便抱着我去干一些放不下的活儿，譬如剥玉米，譬如做饭。那个时候不懂事，一刻也不想离开母亲温暖的怀抱。少年时期可以说是在母亲的怀抱中度过，是在母亲的脚下成长。而到了青年的时候，对母亲也许只是一种盲目的爱，全然体会不到母亲的辛苦，也感觉不到母亲的操劳，很多时候甚至嫌弃母亲唠叨嫌弃母亲不会做事给自己在同伴面前丢脸。我感到最难堪的事情，就是母亲时常当着同伴们尤其是同学们同事们的面喊着自己的乳名，数点着自己的不是，那种对母亲的不情愿有时候用怒气表现在脸上。当母亲处在弥留之际不时地呼喊着我们兄弟姊妹们的乳名时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久违了的母爱，在母亲心中压抑了几十年的舐犊之情，竟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才能够倾诉出来。我多么想一直听到老娘喊着我乳名走下去。也许这是一种情感的回归，也许这是一种伦理的复苏。然而，这永远不可能，因为母亲的呼叫已经是有气无力了，我知道那是母亲在生命的最后对美好时刻的回忆，孩子的乳名永远是娘的最爱。这一切，也只有儿女的人生经过岁月的跌宕，抑或说经过岁月的成长，对母亲的这种情感理解才能更加真切。爱是什么？经历了，心灵复苏了，爱也就深切了。

望着母亲雪白如玉的头发，我似乎对生命有了更深的理解，在那瞬间，我突然感悟道，母亲其实是一种岁月，从绿地流向一片森林的岁月，从小溪流向一池深湖的岁月，从明月流向一座冰山的岁月。

我已花甲有余，其实在生命的过程中渐行渐远。随着生命的脚步，当我也以一缕白发在感受着母亲满头白发的时候，我有时竟难以分辨，老了的，究竟是我们的母亲，还是我们的岁月？

不堪回首的是往事，不敢面对的是岁月。

另一种声音还告诉我，倘若没有母亲的付出，这个世界不会有温暖。当我们以为肩头挑起责任也挑起使命的时候，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突然发现，白发苍苍的母亲正以一种充满无限怜爱、无限关怀、无限牵挂的目光，在背后深情的注视着我们。在母亲的眼里，我们其实永远没有摆脱婴儿的感觉，我们永远是母亲怀里那个不懂事的孩子。

母亲是一种岁月，是岁月的河。她担负着最多的痛苦，背负着最多的压力，咽下最多的泪水，但是仍以爱面对着我们，仍微笑面对着人生。即便是母亲的躯体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她的在天之灵也会默默地注视着我们。

没有母亲，生命将是一团漆黑；没有母亲，世界将失去温暖。母亲承受了生命之重，母亲付出了生命名的全部。而作为一种岁月，母亲既是民族的象征，也是爱的象征。

母爱永远是无私的。

母亲，永远是伟大的。

母亲的灵魂不朽，永远活在儿女心中。         

写于2016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