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说什么也不肯跟儿女回家。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跪在雪地上求他，他只低头用钳子拧着手里的铜丝，不说一句话。
“求你了，爸，跟我们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咋能在这儿呆着？”大女儿秦芳流着泪哀求。
“都起来，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老秦停下手里的活计，低吼道，眼睛却低垂着，不肯看一眼跪在他面前的儿女。
“爸，都是吴琏不好，我也不好，惹您生气了……您打我骂我都行啊，咋能不回家呢？”四儿子秦钟哭着说。
老秦一直忙活着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睛看着秦钟，嘴唇颤动着，半天才说：“你也别怪吴琏……人老了就邋遢，我又毛病多……”
“你这老汉，看你儿女多孝顺啊，你还闹离家出走！快跟儿女回家吧！”围观的人群中有个老头儿忍不住说道。
“对呀对呀，快回去吧！这天儿多冷啊。听说过两天还要降温呢。要是你在这儿冻出个好歹，你让儿女怎么安心呢？”一个老太太也帮着劝说。
老秦站了起来，黑沉着脸，说：“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装到车上！”说完，就绕过跪着的儿女，挤出人群。
跪着的几个人忙忙地站了起来。“这些破烂还要啊？扔了吧？”秦钟看着哥哥姐姐说。
“还是听咱爸的，装到车上去吧。咱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把他惹急了，不跟咱回去咋办？”老大秦天瓮声瓮气地说。
“就是就是，咱爸说咋办就咋办吧！”老二秦雷和老三秦男附和道。
围观的人群散去。老秦的小推车和车上的破破烂烂也都装上了车。老秦说：“我饿了，我要吃饭！”
饭吃得很沉闷。门面窄小的面馆里，只有他们这一家客人。面馆老板兼跑堂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很麻利地给他们做了几碗面，便坐到柜台后边刷起了手机。
老秦噗噗噜噜吃面。面条捞完，端起碗来喝汤。汤也喝净了。老秦放下碗，用手掌抹了抹嘴。
“爸，吃饱没？再来一碗吧？”对面的琴芳见父亲吃得香甜，便问道。
“饱了！”老秦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吃。在另外一张桌子坐着的秦天、秦雷、秦男早就吃完了。秦钟皱着眉头，用筷子挑了几根面条，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秦芳和秦芬跟父亲坐一桌，怕父亲说自己浪费粮食，不敢不把碗里的面条吃完。面汤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喝。
老秦见几个儿女都放下了碗筷，便说：“跟你们回去也行。但你们得答应我的条件。”
四个儿子见父亲要说话，就搬了凳子围过来。
“爸，你说吧，”琴芳说，“不管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回去以后，你们谁家我也不去。我想自己住。”老秦看着儿女们，语气坚定。
“那你去哪住啊？”老大秦天有些急躁。
“是啊，你能去哪呢？”老四秦钟也忍不住插嘴道。
“养老院，或者是你们在村子里给我租一间房。”老秦似乎是已经把这个问题想得很清楚了。
“那怎么行？”老大秦天站了起来，急得面色通红，“四个儿子，两个闺女，你却去住养老院？租房住就更不行了！村里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把我们淹死了！”
“咱村的老人不都是几个孩子家轮流住的吗……”老三秦男低声说。
“爸，我大哥说得也有道理啊……你有六个孩子呢……怎么能去养老院呢？”秦芳也开口劝父亲。
“我不是一个皮球，不愿意让你们踢来踢去！”老秦也恼了，“你们不答应，我就不回去。我宁可死在外边！”
“你这是打我们的脸呢！”秦天甩出一句话，气哼哼搬着凳子坐到了另外一张桌子边。
“老爷子，我说一句话行不行？”柜台后边的老板娘趴在柜台上说，“我看你的几个孩子是真心让你跟他们一起住的。你也不要太犟了。人老了需要照顾，你怎么能单独住呢？再说了，你这么多孩子，要是一个人单独住，邻居不得说他们闲话啊？他们在村里咋还抬得起头？”
“就是啊，爸，你也替我哥我弟他们想想……”秦芳顺着老板娘的话，继续劝说父亲。
老秦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你们谁替我想想？”他哽咽着说，“人老了，没有用了，就连尊严也不要了吗？村东头的老张，倒是在两个儿子家轮流住。三年前的一天早上，我看到他大儿子开着小奔马，跑得飞快，还以为他有啥急事。小奔马从我面前过去了我才看清，是老张在小奔马上躺着。小奔马咣咣当当跑过去，老张在车上被一颠多高，身上盖的被子都滑到了脚脖子……到了中午，老张就走了……”
老秦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好半天都没有人说话。连老板娘也忍不住默默地抹起了眼泪。
“我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老秦终于止住了哭声，哽咽着继续说，“可是，我一个农村老头，既没有存款，又没有退休金，将来老得不能动了，还不是得拖累你们？我能怎么办？只是，我也算是要强了一辈子，我不想老了老了，让人嫌弃成那样……我不想活成老张那样……就算是我求你们了，让我一个人住！要是你们怕人说闲话，就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自生自灭……好歹我自己心里坦坦荡荡。村里有人问起来，你们就说我去亲戚家散心了。这年头，谁还能真心管别人死活呢……”老秦说着，又哭。
把父亲一个人留在这里，肯定是行不通的。兄弟姐妹几个最后商量的结果是，老四家院子大，几家共同出钱，在老四家的院子里再给父亲盖间房，让父亲单独居住。将来父亲生活不能自理了，就请保姆照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