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最后饮屠苏，不觉年来七十馀。”前年父亲生日那天，他老人家举杯祝福全家，感叹人生几十年过得好快，并宣布戒酒。那一天，父亲七十周岁。

        父亲当过兵，吹拉弹唱样样通；父亲喜欢喝酒，酒量不是一般。记得父亲也酒醉过好几次，父亲酒醉后有时会拿着扁担在家门口站岗放哨，有时会即兴来上一曲样板戏。我知道有关样板戏的事就是从那时起，听得最多的是《红灯记》李玉和唱段：临行喝妈一碗酒，要么是《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唱段：打虎上山，有时是《沙家浜》里的“智斗”段。

        父亲酒醉后唱戏站岗是村里一大乐闻，村里老小经过我家门口的都会叫他来几段。他可是如同人家敬酒，来者不拒，即兴之作也给人们留下了阵阵欢笑。小时不习事，只会跟着看热闹。妈妈有时会大骂父亲出洋相，一边拖扯父亲进家门休息，一边端着自己磨的生萝卜水给我爸猛灌（据说可以解酒）。有时母亲无奈，也会忍不住跟着其他人苦笑父亲的醉态。

        可能是遗传，我也能喝！

        那是大约在我12岁左右的一个夏天，我和弟弟，还有父母一起收割水稻，当时正是“双抢”季节，现在想起那个活，我真正领会了“水深火热”的含义。头顶烈日当空，脚下泥水带烫，胸中满腔怒火，还要弯腰割禾、不能休息不准偷懒，要乘好天气把水稻收回家。稍一直腰停顿，母亲就会开始骂人，父亲一般不会作声。可怜我还没成年啦，实在是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水田里，横竖不干了。母亲拿我也没办法，只顾嘴里不停唠叨。父亲直起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走到田边，从稻草堆里拿出一个塑料壶，掏出一张汗水味很浓的二元纸币，吩咐我去代销店打啤酒。这可是个救命的好机会，腰也不痛了，我提着塑料壶向代销店飞奔。

        啤酒买回来，看着父亲喝啤酒的感觉，我想这“饮料”一定很好喝。父亲给我们每人倒了一碗，我一饮而尽，一股麦香气流从肠到肚直穿鼻腔，带走了一身疲劳，我爽爽地打了几个饱隔，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弟弟和妈妈不喜欢那种味道，说是一股潲水味。说来奇怪，我就喜欢那种潲水味，现在还喜欢。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的记忆。

        尝到了喝酒的快感与幸福，一有机会我就会尝试下各种酒的味道。参加工作后，喝酒的机会多了。各种人情往来、亲友聚会、接待应酬，推杯换盏之事少不了。酒杯越喝越大，酒量越来越大，酒胆也越喝越大。喝多了，难免节外生枝，喝多了难免得罪人，喝多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喝多了自然伤自体，也醉过好多次。

        有一年年末，全体教职员工聚会。校长是位女性，性格豪爽，能喝能唱。正当兴浓之际，矿集团的一位主管“文教卫”小领导光临。外星人都知那领导是个吹牛拍马者，一见到上级就低眉弯腰，满脸堆笑；一见到普通员工就会装腔作势，指指点点。老师们都敬他三分，生怕得罪。校长带头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领导光临。领导举起杯，前言不达后语乱扯了几句。有的人就开始前往敬酒了，一轮又一轮，领导好不风光，满脸堆笑。校长走到我跟前：“阿文，让领导认识下，为自己的发展拓拓路，去敬杯酒！”“我只给人敬酒！谢谢校长！“我没有完成校长交给的任务，继续自己喝酒吃肉。当年我可是业务能手，可能因本人”水土不服“，参加工作六年我一直苟且生活在那个冬天叫人冷得受不了的煤矿子弟小学，没有任何出头之日。

        生活有暂时的苟且，但我没有消沉。九十年代末，一家老小来到了包容的广州谋生。广州是座好城市，首先是吃在广州。特别是满街的宵夜摊，宵夜必定喝酒。那个时候，我知道了这个世界啤酒除了散装、瓶装外，还有桶装。三五知己宵夜，烤上几打生蚝，来几串韭菜，叫几扎生啤。聊聊世界、聊聊人生，畅想未来......

        世界大了，喝酒的机会多了。有一次与朋友爬白云山，到达摩星岭已是黄昏，我们买来了一些花生豆、麻辣豆干等，乘兴喝了起来，边喝边聊，不知喝了多少瓶“老珠江”。一直喝到月色布满天空，清风徐来，如同神仙。那天，我是有点醉意了。哥俩互相搀扶，记不得抒发了什么豪情壮志，一到山下，顿觉胸中都是山香云气，酒气不知跑到到何方，才知喝酒原来有这样的境界。

        岁月有形，可以用来下酒。曾经拒绝过饭桌带有恶意的酒，也有过拒绝虚情假意的敬酒。同事里面有位某姓的，每次小酌都会一同前往，他只举杯不喝酒，只顾吃菜抽烟，偶尔与他人有的没的扯上几句。这位同事慢慢地也淡出了我们的酒桌......

        曾同华南理工大学附属学校的林校共事四年，他老人家对喝酒的人有一个精辟的总结，喝酒有三类人：一喝就醉的人，从来不醉的人，有时想醉的人。莫要同一喝就醉的人同行，这样的人每次都醉，醉后的豪言壮语可以上九天揽月，可以下五洋捉鳖，天下之事无所不能，其实就酒鬼一个。从来不醉的人是喝酒的高手，要么是会耍手段，要么是打死也不喝的，此类人不可交矣。此时想来，父亲是第三种人，他有时想醉。父亲在那个年代算是个知识分子，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走出去，一辈子刚毅直爽，没能实现他的抱负，困陷于农村，在乡村干教育直到退休。斗转星移，岁月蹉跎，已入中年的我明白了父亲年轻时为什么会醉了。

        现在，我也不再如年轻时那样好喝猛喝了。一个人独斟自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何不也是一种喝法！

                                                                                杨文于2017、10、15晚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