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下两碗牛肉面。”一个黑脸大汉从门外走进来,天已十分黑了,面馆里昏暗的烛光照不清他的脸。
“这位客官,你一个人,怎么要两……”
“放心,银子不会少你的。”不容正在取面条的老头说完,那大汉已找到张凳子坐下。面馆里没别人,旁边的店儿都关上了门,只有这老头不曾打烊。
“客官真是好饭量,想当初我儿也爱吃我做的牛肉面,每次都要两碗,”老头把面烫到水中,说到这,挑面的手微微顿了一会,“可惜他考取功名,入京闯荡去了,几年过去了,逢年过节写信报个平安,其他就没有消息了,真是。”
大汉斜着头,默默注视着老头,那老头的手都像枯了的树干,可肌肉脉络还是清晰可见。衣袖里摸出一根烟,大汉划亮火柴,胡子拉碴的脸上抖动的光影,让他的脸愈加模糊。
“都这么晚了,不在家里待着,怎么想到来我家馆子吃面呢?”老头问。
“不行么?”大汉反问。
“年轻人,哈哈,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老头笑着,手上的功夫却不曾耽搁。
“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很晚才打烊吗?”老头又问。
“面好了吗?”大汉的语气里透露出不耐烦的态度。
“我就担心我这个儿呀,你说万一哪天他突然回来,我得等着啊,他要是吃不上一口热乎的面,怎么办呢?”老头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说。
那大汉猛吸一口,努努嘴,吐出一团白马形状的烟雾来,奔腾着。他用手轻轻拂过那阵白雾,让那白马消散在烛光之中。他看着那团气,出了神。
“来了!”老头突然出现,把碗放在大汉面前。大汉惊了一下,定睛看了看老头,才把碗划在自己面前,狼吞虎咽起来。他感觉不对劲,往头上一瞄,老头笑容可掬地凝视着他。
“你吃面的样子,真像我的孩子!”老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大汉站起来,把脸凑近。烛光下,那张满是疤痕的脸,格外清晰。“仔细看看,”大汉面无表情地说,“我可是你的儿?”
“不……不是。”老头收回目光。
“那就让我好好吃我的面。”大汉坐下,继续大快朵颐。
老头走开,一边走一边咕囔,“真像我的儿啊。”
突然,出现了一阵嘈杂声,叫喊声,犬吠声,不过有些远。只不过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快速接近,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口。
“来了?”大汉问。
“来了。”一个蒙面人进来,脱下他的面罩,满脸血污。坐在大汉身边,他瞥了一眼,“没有酒?”
“拿酒来,老伯。”大汉命令道。老头抬起头,看见大汉身边的血人,手兀自发抖,开始收拾碗筷,“客官,不早了,我要打烊了,你们快把面吃完吧!”
“有生意不做?”
“最近受了风寒,犯困。”
“你儿子要是这时回来,没一碗香喷喷的牛肉面,怎么办呢?”大汉又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短剑,按在桌上。
老头叹一口气,拿出一瓶酒,送到二人面前。他转身要走,却被大汉拉住衣角,“坐坐呗。”老头没有抵抗,顺从的坐下。
蒙面人打开酒,灌了一大口。“都来了。”他用手背揩了揩脸上的血污,却愈加鲜红起来。
老头不安,往外挪,有种想要挣脱的意思。蒙面人看着老头,眼神空洞,突然一吹,那瘦小的火苗顿时没了生命力。一片寂静。
“你怕黑吗?”蒙面人的声音。
黑暗中,只有萧索的风声嘶喊着,控诉着。黑,无论你怕还是不怕,都已来临了。
“啪。”酒瓶碎的声音,可是没听见一声脚步。没有人在动。
灯又点上了,三人身旁,多了两具无头尸首。大汉点上了刚刚杵灭的烟,看向老头。蒙面人低头不语,摆弄着手上的短剑,流血的剑,杀人的剑。而老头,这时却镇定无比。
“太多假象了,我倒是希望能活在黑暗里。”蒙面人一翻腕,蜡烛被齐根斩断,一切又归于黑暗。
“你太苛求了。”大汉的声音。
唰的一声,划破空气的声音。大汉嘴边的那点火光,瞬间化作四处飞舞的花火,一点光都没有了。“你说说,我还能信什么!”恼火,愤怒,深深的无奈。
“我能信你吗?”蒙面人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
“我也说不清楚。”
“我插一句话,年轻人,”老头慈祥的声音,“没有白昼,就没有黑暗,乐观一些。”
桌椅晃动起来,蒙面人黑暗中抓住老头,狠狠地砸在墙上。“咚!”老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呻吟。
“沈夜竹!你在干什么!”大汉点起灯,咆哮着。角落里,老头贴在墙上,嘴角渗出血丝,却是上扬着的。那个叫沈夜竹的蒙面人发着抖,全然不顾大汉的叫声。
“白昼在哪?告诉我。”沈夜竹拿剑在老头脖子上比划着。
“活着,有眼睛,你就可以看到。”老头直视着沈夜竹。“好一对漂亮的眼睛啊,真像我的儿。”
“这么热爱活着,要是死了呢?”沈夜竹举起短剑。
“不!”大汉慌忙中推倒了桌椅,烛光再一次熄灭。又一声,肉体重重倒地的声音。“非要这么做,为了什么?”大汉划开一根火柴,他傻眼了。
沈夜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眼瞪得老大,嘴角胡乱张开闭合,却不成字句。
那老头靠在墙角,手里摆弄着沈夜竹的剑,“活着……唉,活着,不好吗?”